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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树枝子粗扎的“屏风”尚在，蓝忘机掌着灯，顾自等着。听着里头窸窣衣响，踟蹰几步欲往前看去，想想似觉仓皇失礼，于是放下灯，坐在石杌上。只一想也不妥，又取过蒲席来，展了衣袍端端的跪坐了。

一套吉服，里里外外，甚是繁复，魏无羡好不容易穿妥了，出来瞧见他这仪态万方的坐姿，不禁莞尔。
“你这是做什么？”
蓝忘机正襟危坐，心动，已不能言。
那纁裳覆着百褶内单，长而曳地，魏无羡懒着鞋履，更觉衣长，褶脚绊着罗袜，他垂眸看看，又恐身后勾缠，只不住拧起腰身转头去瞧。
流云蒸霞，纁妍若焰……
“好看吗？”斯人一笑语，又比其焰更妍……

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蓝忘机心性纯一，博闻广记，此时只从回忆去寻那画中人，寻不得，识海中俱都是往日魏婴，喜服加身，一步步走来。
他兀自一动不动的坐着，目中琉璃光转，忽尔幽深。魏无羡心中暗笑，一贯的要调戏他，故向前紧走几步，径由着袍脚牵缠，果不期然一跤绊了，飞扑而倒！
蓝忘机倏地一惊，袖翻雪浪间，九天落霞已陷了满怀，怀中人又一笑，问道：“果真好看？”

如梦方醒，又醉红裳。

“嗯，真美……”
“是比含光君还美吗？”玄衣幽纯，恰似此夜无月，襟领上云纹朵朵，如火如荼，越发衬出他苍山雪一般的脸庞，眉目更浓，唇更艳。
“是，从来就是。”蓝忘机抚上他额角又抚过面颊，无比确定的说：“早前兰室讲学，女修们，只多看你一眼，就忘了含光君。”
“我的天……你竟还留心这个！”
蓝忘机浅浅笑道：“一直留心。”
“蓝湛……”
“嗯？”
“还有呢？还留心什么了？”魏无羡倒真好奇他淡然若虚，日常怎地心细如发。
“少年英雄。”
“呵，方才酒席上都是这个话。穷奇道抢人夺路，不过一时热血上头，然既做了，却不悔。”
“义无反顾，原当如此。”
二人皆忘了还在地上，紧抱着只顾说话。魏无羡将心中所想咀嚼几番，便拿来问他：“可是，如今我时不时就想，若能做得更好呢？”
“如何想？”
“方才我与温情说，倘若当日她求助的是含光君，兴许能有更好的安排，她却只说……”
“只信魏公子。”
此话接得快，魏无羡又奇了一回：“诶，你怎地无所不知？”
“一向而知，”蓝忘机浅笑不逝，脉脉看着他说：“魏公子爽飒旷达，能言善谑，音姿容止，见者莫不心喜，且信其急难奔赴，义不私顾。”
“蓝湛……”
“魏公子簇拥者众，从来如此。少时在藏书阁抄经，听得魏公子携众呼啸而过，每每忍不住去瞧，难得你回看我一眼，竟又自取羞恼。隔日还是这般，前呼后拥大笑而去，却没能记着往我窗前再留一瞬……”
魏无羡不肯让他说下去，交颈覆唇，深吻中，把经年的渴望都接了……蓝忘机思及昔日魂授魏卿，越发需索不放。
“二哥哥……”
“嗯？”
“你再这么样，这喜服要皱了……”
“确实，莫若先收了衣裳。”
“啊呀！不是这么解！唔……”

烛不剪渐暗，语絮絮，方解了纁裳。
“岐山射猎，魏公子亦着红衫，灼目辉光……”
“不是摘抹额轻佻无状？二哥哥，啊……”善驭缓缓，呼痛徉徉。
“抹额不轻去，吾心不轻付……”
“都付我……嗯！经不得太快！”俄而津津，声促央央。复催汩汩，骤驰昂昂。
尝谑云深乱魄抄，又及此，梅花几弄款款，胡笳数拍锵锵……

却原来，新人如旧，一般模样。
喜服稳稳供在案上，庄而重之， 今夕礼毕，来日方长。

魏无羡心中有事，未敢放开了闹，一回合便哄着人睡了。浅眠至寅时，黎明将至未至，他倏尔睁眼，已感应到结界微颤。薄衾轻启又掩上，他赤脚下地，拎起衣物靴子，无声无息到外间穿好，方要出去。只听一声“魏婴”，嗓音还哑着，蓝忘机竟醒了。
他几步回转，摸到床前。
“结界有些异动，你且睡着，我去去就回。”
不料被蓝忘机一把抓住，只挣不动，无奈道：“白日里不是远远缀了几个剑修吗？我问过温情，确有人不断窥探。我放了凶尸夤夜宿卫，有动静了自然去看看。”
“等我。”
魏无羡按下人去，黑暗中俯身在他脸上胡乱亲了亲，柔声道：“二哥哥，乱葬岗还是我的地盘。若还不放心，我先去，你收拾好了再来。现今你还光着呢。”言罢低低 一笑，伸手到被里摸了一把。蓝忘机终于放手，他才速速去了。

正是一日中天色尽墨之时，又兼无月。魏无羡急掠中揖哨连声，到得崖下，只听风过萧杀，道旁长草一分，温宁已蹿出跟上。
“一层结界已破，你去探探何许人。”山腰界碑处，往下再无人畜，魏无羡站定，识海中将结界巡了一圈，便只让温宁先探。
“是，公子。”
“人不少，探了即回，不许妄动。”
“是！”
眼看温宁飞掠而去，他解下陈情，将那鲜红笛穗细细捋顺了，环视山下，勾唇一笑。这时半空中亦有隐隐剑啸，约摸一算，上下就两百来号人。魏无羡心道，这么一把子送死的斥候，人不少，也说不上多，只这夜半挖坟头动静这么大的，还是头回见，也不怕惊着地下的爹。
身后雷霆之声飞来，他回身笑迎。蓝忘机收势站稳，避尘在手，剑凝江海清光。
“嗟尔探子罢了，忌惮阴虎符，断不敢硬来，只这虚虚实实的，我若一退，不定他就要欺上。况我也无甚可退的，但与之耍耍罢。”魏无羡往他执剑的手上一搭，又笑道：“放着我来。”
蓝忘机看他一眼，眸中映着剑寒。四下里风吹草动，魏无羡凑前啄在斯人脸颊，一个凉如夜色的小亲吻。

不一时温宁已掠回，果如魏无羡所料，来犯修士百几十人，未遇严阻，竟胆大突至二层。
温宁道：“尚未探得，修士，是哪家。”
“不止一家吧。”魏无羡一笑即敛，森然道：“温宁，你守在三层，看谁不行了，一手一个住外扔，只不让死在我这。”
“公子……你……”温宁梗着脖子，瞧了瞧半空。
“怎么？你含光君在呢……”
温宁放了心，一躬身已后退数丈，复隐进茫茫夜色中。

魏无羡侧脸笑笑：“你看，再不动作，统共不信我，只信含光君了。”
“不好吗？”蓝忘机伸手触他笑靥。
“不好。”他正色道：“蓝湛，带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