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1-07-05 16:01      字数:2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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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石桌上,魏无羡的字纸杂物早被一扫而净,现下成了阿苑的书案。石平如镜,大方无隅,还是老祖当日亲手打磨。案上仅有字贴小叠,一笔一砚一花插,余地空空。想是方才正掌了灯习字,笔墨犹香。
那“姑苏天子笑”的花插,尚留着老祖之风,就是毫不讲究的一大丛扎进壶里,枝与叶,叶与花,一径的往外乱长,各自峥嵘。

秋去了冷冬将至,此花开过,百花尽杀,正是淡淡的野菊花。

“羡哥哥,我要搬新家了吗?”阿苑依旧是爬在他膝上问话。
“嗯!新家有真正的房子,有很好的地,可以种土豆,也可以种萝卜。”
“我不爱吃萝卜。”
魏无羡指指肃然端坐的蓝忘机:“不可挑食,记得吗?”
“哦……”
含光君温言允了个折衷:“可以少吃。”
这时听得人声纷沓,四叔等听得动静已速速赶来。人人抢话又加了石壁回声,一时轰轰闹闹,不外乎是:
多炒几个菜。没肉?把存的鸡蛋都炒了!公子公子,我要到蓝氏听学啦!有酒吗?有有有,留着呢!咱哥俩喝个痛快!乱了乱了!什么乱?辈份乱了!泽芜君说,公子也在兰室讲学的是吗?讲王八洞对不对?对了,鸡!不有两只鸡吗?杀了杀了……

蓝忘机安安静静在人群外,想着他从来就是如此,从年少时就被簇拥,只不同是,而今的魏无羡,人群中回首频频,无一时忘了他的道侣。隔山隔海,牵着连着,看不见的线。

乱葬岗少有的“大排宴席”,终于闹够一场。
风不定,人初静。伏魔洞外,魏无羡招来了温情,一坐一站。
田庄事宜,一一交待了,只说收拾好了就搬。他坐的,仍是当日商量着要进山北修炼时,那一块崖石。
“还有迷魂招不得吗?”温情只拿旧话笑他。
“有啊。”他回头看向洞里,烛光下,蓝忘机正与阿苑、温宁讲书,坐姿无懈可击,一张侧脸清雅绝伦。魏无羡对自己的目力生出一种错觉,明明隔了数丈地,那纤长羽睫竟似根根在数。嗓音不由放软:
“他很好,是吗?”
温情翻了个白眼:“你够了……”
“不够。我要迷他一辈子,辈辈子。”
“魏无羡!我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听这些我合适吗?”温情对此种色令智昏的男人着实是忍无可忍。
“大医师,我有没有做错呢?”
温情怔了怔,心想他倒是自省得爽快。魏无羡却说:“如果,当日你求助的是含光君,大家就不必在这乱葬岗上苦熬两年了吧?阿苑他,启蒙习字就已迟了些,因吃得不好,长得也比别的小孩儿慢。我今天看见一个地主家儿子,一般的年纪,仿佛就比他高一点点。六婶的娃娃,也没吃着什么好的。还有你呢?温彬彬呢?要不是在这鬼地方,说不定早就找着了好人家……”
“说什么呢?”温情越听越不对劲,马上将他打住:“魏无羡,虽则你这人很不靠谱,但是没有你,我们早就死光了,还能吃什么好的!”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当日我从歧山逃出,爬也要爬到云梦,找的就是你,只有你能救阿宁,就只信你会救他。”
“可我将他变作了凶尸……你有没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心性受损,控了他去杀人,害人……”
“你会吗?”
“从前我定是说不会,现在,我不知道。”他站起来,往再远处极目看了看说:“大医师,现在我知道世间原有路千条,不是每一条,都能找着身后那人。从前我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如麻,你温家死在我手中的,连个数都说不上来,因为我杀人根本不数。”
“那是在战场上……”
“战场上的人,也是人。”他回转身,又看向烛光暖暖的洞内:“我说不知道,只因我当真不知道,故此,我学会了多想一些如果,而不再蒙了眼睛往前瞎撞。”
蓝忘机似有所感,从书卷上抬眼看了他一回,头稍侧了侧,竟有些可爱。魏无羡咧出一个堪比山花烂漫的大笑脸。
温情又翻了翻眼,道:“你靠谱了,因为他?”
“他很好,不是吗?”
“是,很是很是………”
“真的!男人都是有了家室才靠谱。”
“我是个姑娘……”
“所以要听听经验之谈啊,一个人若是蒙了眼睛,瞎几巴自信,连亲你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真是亏大了。”
“滚!”
温情觉得自己要疯了,冰清玉洁的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不断的听这些鸳鸳相抱狗男男的情爱故事……
“既是姑娘家,就别滚来滚去的。”魏无羡收回山花脸,眼睛往山上山下包括半空中的各处阵法结界逡巡了一番,忽正色道:“温情,开始聊正事儿吧。乱葬岗,近日可有异样?”
“间或有些修士在界外窥探,往日也有过的,不知是否因泽芜君的关系,并没什么侵扰之举。”
“剑修呢?”
“见过三两个御剑而过的,只他们也下不来,就不理会。”温情叹道:“唉,老弱妇孺的,还不放过。”
魏无羡淡淡说:“不放过的,不是你们。所以我说对不起……”
温情不解,正待要问,身后响起一人苍老的声音:“魏公子啊……”
却是温婆婆来了。

几人落座,温宁剪落烛花,又亮堂些。
一个青布包袱放在了书案上,温婆婆眯眯一笑,伸手颤巍巍的解了结子,颤巍巍的层层打开……
“老婆子晓得啊,如今大家族里都用的素白料子,可我歧山温氏的老祖宗,从千年起就袭用周礼,用的是玄纁两色,魏公子啊,长得俊,穿这个色儿,好看……”

青黑为玄绛为纁……
一袭庄重的吉服静静候在灯下,九天之幽,余日之光,乃玄衣纁裳。
只等一人……他却噎住了作不得声。

“魏婴……”
魏无羡局促着,案下伸出一手与蓝忘机相握。阿苑趴在他膝上,仰着小脸笑说:“羡哥哥,这是喜服!”
温宁僵着脸,也努力一下要扯出个笑来,只不太成功,只得说:“公子穿,一定好看,我也出过力的……”
一旁温情亦笑道:“这件吉服,别说成亲,祭天都穿得了。我说过什么来着?你的心事要成了,大伙儿给你操办。都出力了,只比不上婆婆最能耐,还晓得这料子要怎么染,照着制式要怎么裁,花样子又要怎地绣。可告诉你,卷云纹滚着领襟袖口,都是我绣的呢。温彬彬书念得还行,花针却比不得我,绣个袍裾尾巴九个指头都戳出洞来。”

蓝忘机只觉指骨被捏得生痛,低低又唤了一声:“魏婴……”
魏无羡闪开众人目光,只定定看着他说:“可毕竟我俩是成不得婚的,周礼也没这个礼。”

温婆婆却不理会,扶着桌案站起身来,把包袱皮儿垫的吉服捧起,往他面前一送,只说:“这世间的道理呀,规矩呀,多得很,都讲起来,骨头都要累成渣子。我也够老了,算是个老不修吧,就不讲究礼不礼了。好孩子,听话,你穿上老婆子的心意,就与他过活去。”
蓝忘机轻轻挣开他的紧握,只看他不语,爱意隽永。
面对这两厢的执着,魏无羡眼圈一红,终于掀袍跪下,接了这庄严的喜服。
“是!我穿上与他过活去!”

今夜无月,人散后,烛花再剪。
蓝忘机把灯小心移开了,又取了帕子将大石案拭了拭,才展开那喜服,默默的瞧它。一心揣摸众人说的好看,究竟是何等的好看。这时腰间两手圈上,魏无羡从后抱他,隔着衣衫就往他肩膀落了牙。
他有些吃痛,回身反抱了:“别闹……”
“好看么?”
他想了想,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魏无羡却不接话,只拿手勾着他笑。
蓝忘机再想了想,一径往记忆里寻着那些情形,终于摸索着握住那劲瘦腰身,轻轻摇晃,又僵着脖子,把下巴搁其肩上,硌得几下,放软了嗓音说:“魏婴……魏婴魏婴……”
这么晃着,魏无羡已笑得发抖,掌不住说:“二哥哥,你也太硬了……”
话音未落,只觉腰间大手忽的掐紧,他忙叫道:“不是!我说你这撒娇未免太僵硬,想什么呢?!”
“你明明就知道……”
“知道什么呀?知道你天天想做事?”
“魏婴……”无可奈何,十次有九次是说不过他。
“好啦,好好好,我穿,我马上穿。”幸何如之,十次有十次皆如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