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睡觉时是十分不老实的，这只针对中原中也来说。

中原中也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房间里一片黑暗，稍作几秒的适应之后可以看见窗户透过窗帘殷进来的路灯灯光，给黑洞洞的卧室增添了晦暗的光线，中原中也借着这么点光源摸到了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点亮的屏幕在这片黑暗中亮起了刺眼的光，中原中也眯了眯眼睛，从屏幕上看见了凌晨两点多的字眼。

还可以睡很久，这是中原中也的第一反应，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干涩的喉咙像是要冒烟，中原中也睡眼惺忪地直奔厨房而去，用手机屏幕当做手电筒，摸到冰凉的水杯，倒了点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不，应该是还可以睡很久，冰凉的水下了肚，连带着沉睡的大脑也一块儿活跃起来，中原中也这才想起来明天是周六，他放下喝空的玻璃杯，按着原来的路线重新走回去，步伐停在了太宰治的卧室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依稀可以从中听到细微平稳的呼吸声，中原中也将手机屏幕的亮度调到最低，轻手轻脚地推开太宰治的卧室门，看见了缩在床边一侧睡着的太宰治，明明不矮的个子在床上这么一缩却是小小的一团，如果不是被子上有个明显的鼓包，中原中也差点就要以为床上没睡人，太宰治的床根本就是睡两人也绰绰有余的大床，这孩子为什么总是要缩在一边睡，被子也不好好盖，被角已经拖到地上了。

中原中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太宰治的床边，弯腰将地面上的被子捡起来放在床上，将被太宰治揪成乱七八糟的地方掖掖好。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任由中原中也折腾，连呼吸频率都是他刚刚进来时的平稳，中原中也收拾完太宰治的被子，又气又好笑地出声提问道：“别装了，你没睡着吧？”

那一团鼓包终于蠕动了一下，冒出一个乱糟糟的黑色脑袋，声音仍然像是闷在被子里一般瓮声瓮气：“被子太薄了，冷到根本睡不着啊中也~”

“家里开了暖气。”中原中也好心地提醒他一句，冬天时太宰治可以来这套要求和中原中也钻一个被窝，可是随着气温的逐渐升高，这个理由就显得苍白无力还有点滑稽，但太宰治还是乐此不疲地靠这个理由在半夜钻到中原中也的床上去睡。

就这么说吧，一年365天，太宰治的床要空364天。

“啊我不管啦，突然少了中也这种人形取暖器，谁都会睡不着的吧？”借口不成太宰治就开始耍赖，反正他知道中原中也会妥协，插着腰站在床边的人无话可说地摇了摇头，扭头走出了太宰治的房间却没有帮他关门，这就是无形的默认了。

太宰治从自己的被窝里爬了出来，赤脚咚咚咚就跑去了中原中也的卧室，像一条灵活的青花鱼钻进了中原中也的被窝里，不偏不倚地从中原中也的臂弯底下冒出头来，保持着被中原中也环抱住的姿态正式入睡。

太宰治还小的时候是可以被中原中也抱进怀里的，小小的一团就像是汤圆里捞出来的一个小丸子，搂在怀里也软软糯糯手感极好，尤其是在冬天，简直就像是个自带的人形取暖器，现在太宰治长大了倒是反过来了，他把中原中也当成取暖器。

“别乱动啊臭小鬼，把我吵醒了就把你踹下去。”中原中也任着太宰治在自己的怀里扭来扭去地寻找一个最舒适的睡姿，与其说是太宰治在中原中也的怀里，不如说是中原中也在太宰治的怀里。中原中也的身高早在成年的时候就定了型，以后再过多少年也还是保持在一米六，眼见着自己养的矮矮小小的小混蛋居然蹭蹭蹭超过了自己，中原中也只有生闷气的份，无可奈何地做不了什么。

“好好好，正如哥哥大人所说的，我一定不会乱动。”太宰治放低了声音答应到，中原中也圈住自己的手被太宰治固定在了腰际，相对的太宰治则是环住了他的肩头，紧贴的两具身体在被窝里紧贴，散发着来自年轻的热度，中原中也原本就是半醒半睡地起床去喝水，刚说完这句话就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声取代了卧室里的寂静。

太宰治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探出了一只手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暖气遥控器，将这个在自主发热的机械关掉，他所需求的温度不是这种散发着无情冰冷的机械温暖，而是一颗跳动着的、鲜活的、包含着爱意的心脏。

太宰治并不是睡觉不老实，单单是因为除了在中原中也身边睡觉以外他都不会安稳。

两个人的呼吸声交叠了起来，睡醒之时变成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太宰治尚处在睡眼朦胧的阶段，就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抱自己身边的人形暖炉，谁知道这一伸手摸了个空，原本准备好落在柔软温热腰肉上的手毫无防备地砸在了床单上，太宰治半眯着眼睛将眼皮掀开一条小缝，房间窗帘依旧拉的严严实实，连缝隙都没留下，天色应当还很早，阳光柔和还没到中午那般火辣，今天可是周六啊，昨天没听中原中也说他有什么活动，怎么这么早就没了人影。

太宰治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他的头发带着点卷曲，摸上去是相当舒服的蓬松手感，当然能摸到的人也只有中原中也而已。

“中——也——！”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扯开嗓子吼一声再说，太宰治端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腻着声音喊道，拖长的尾音还没有落下，一抹橘色的发色就出现在了门口，中原中也连手上的一次性手套都没来得及摘下，沾了满手的黄油就赶来了卧室，站在门口看着太宰治像是吊嗓一般把自己的名字喊出节奏感来。

“你想干什么？”中原中也很明显惊魂未定，开口时也带着一股生气的意味，毕竟按照太宰治的平时生活习惯，周末他要睡到中午，鬼知道他会突然醒着么早。任何一个人在聚精会神地做一件事时被突然大声地喊到名字都会吓一跳吧？

太宰治已经从睡眠的状态里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没有先回答中原中也的问题，而是先上下打量了一遍中原中也：乍一看和以往无异的穿戴，但是是新换的衬衫，身上的马甲也是平时极少穿的款式，收腰细窄勾勒出圆滑的腰线，啊，还有那条笔直的西装裤，虽然中原中也平时的生活穿戴也非常讲究和整齐，可这条西装裤连裤缝都是新压出来的，再把目光上移，中原中也的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上面沾染的东西是黄油，这两种东西结合在一起他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烤面包。

中原中也的厨艺好到什么程度呢，想要学着店面里的那些款式做甜点，也只需要自己亲口去尝一次。

中原中也在什么情况下会烤面包？一是太宰治提出要吃，二是他要赠送给别人当做礼物，结合起今天异常的穿戴来说——

“中也你要去约会吗？”太宰治眨了一下眼睛，将所有的思路都理了个清楚，他不咸不淡地提问道。

中原中也不明白太宰治这满脸都写的不高兴是从哪儿来的，他也不想知道，他唯一好奇的就是太宰治是怎么看出来他要去约会了，这家伙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

“嗯，是啊，毕竟马上就要到情人节了，说起来为了照顾你这个小鬼我还没有体验过情人节是什么感觉呢。”中原中也点了点头表示太宰治猜得对，而且若有所思地回忆起了他照顾太宰治的过往，那还真是痛并快乐着，除开没有对象，其他一切都好。

“那还不是因为中也太矮了，找遍整个横滨都不会适合你的女孩子哦！”太宰治毫不客气地直戳中原中也的弱点，似乎要把他的好心情从这一早上就开始捅破，他耸了耸肩，抬起了两只手比划出两个高度，将其中一个压得无比低。

“再废话我会在给你的那份面包里下毒，让你的身高和年龄一起停留在今天。”中原中也原本还在捣鼓手套上粘着的一点固态黄油，由于手掌温度的关系而开始融化，黏糊糊地搓在手指上有点像鼻涕，他没好气地抬头白了太宰治一眼，转身离去的时候连肩上的小辫子都气鼓鼓地蹦跶了一下。

太宰治放下了手，仰面重新躺回了床上，中原中也的床上一直都放着两人的枕头，就像是默认了太宰治一定会来自己的床上睡觉，他翻过身在床上滚了一圈，到了属于中原中也的半边床上，脸埋进洁白柔然的枕头时可以嗅到一股极为好闻的洗发水香气，当然还带着专属于中原中也的气味，这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的约会来的确实仓促，中原中也昨天晚上临睡前还在盘算着要不要找尾崎红叶帮忙看看身边有没有适合他的女孩子，今天一早上就被短信的震动吵醒了，像只八爪鱼一般紧贴在身上的太宰治睡得香甜，中原中也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手臂从太宰治的怀抱里抽出来，然后又尽量不挪动太大幅度，摸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是一条来自“奈绪理恵”的短信，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让中原中也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这是很久以前在甜品店遇到的女店员，那段时间太宰治一直嚷嚷着要吃甜食，中原中也就多次去那家甜品店偷师，久而久之女店员还以为中原中也对她有意思，在一个下午羞怯地要了他的手机号，中原中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女性，他的身边由于太宰治而从未有其他女性存在过，只好应承着留下了号码。

也许是中原中也太久没有去了，这位女店员提出了“要不要再去甜品店试试她的新手艺”，这样隐晦的借口式邀请是个人都可以看出来她的本意，中原中也犹豫着手指不知道该落在哪个键上，骤然间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打算，手指在屏幕上轻敲，回复了“好”字。

反正都是要谈恋爱，择日不如撞日，就从这位小姐开始试试吧！中原中也收到秒回的时间约定信息的同时掀开了半边被子，挣脱了太宰治的束缚，开始轻手轻脚地为今天的约会做准备。

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要被别人碰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开心不起来啊，浑身都很难受，如坐针毡。

太宰治抬起了手腕压在额头上，缓缓下移遮住了眼睛，他闭了闭眼，唰的翻身坐了起来，趁着中原中也还在厨房里忙碌，窜回了自己的房间翻找起外出的衣物来。有件事确实是忘了说，80％的女性由于太宰治的存在而放弃了和中原中也恋爱，愿意接受的那20％则是太宰治巧施妙计给折腾走的。

中原中也到底想不想恋爱呢？

这个简单的问题足够让他难以回答，中原中也是清楚答案的，但是他不知道答案的缘由，也不敢去思考缘由，这样的答案他不敢说出口。中原中也不需要恋爱，他也没有过要恋爱的打算，他的人生从成年开始就和太宰治的绑定在了一起，而且逐渐习以为常，什么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习惯。太宰治早就在他的生活里化为蜂巢上的蜂蜜，融化进每一点每一滴，无孔不入，将每一个部分都渗透进甜味，换句话来说，有太宰治在他身边之后，他从来就没有产生过“还需要一个人与自己携手到老”的想法。

于是，太宰治与伴侣划了等号。

只要脑子里一冒出这个想法，中原中也都感觉像是在一堆棉花里冒出了一根针尖，既刺眼又碍手碍脚，这是违背了伦理与常理的自私想法吧？太宰治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算是被自己领养的孤儿，这个孩子也是一个发着光的、闪耀着的独立个体，没有必要和自己绑定在一起。

啊——想法实在是太糟糕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乱七八糟的！

“中也~再发呆的话，面包就要烤糊了。”

太宰治从中原中也的身后探出头来，看着他手里拿倒的甜点制作手册，原本还没打算要开口去提醒他，奈何烤箱里的黄油面包已经泛出了过于香甜的气味，甚至已经掺杂着焦味，中原中也却还是保持着一种“认真阅读”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着，太宰治这才出声提醒道。

“再这样一惊一乍我就把你摁进烤箱里打啊！”

太宰治这个时候已经离中原中也非常近了，就算是压低了声音，也是从背后直接冒出来的，中原中也吓得打了个哆嗦差点回头就是一击左勾拳，虽然走神的时候被当事人直接抓到的心虚才是根本原因，反应过来之后一边威胁着一边扑到烤箱门前将它关掉。

“怎么做好事也要被你骂，中也好过分……”太宰治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控诉着中原中也的凶相：“如果我不提醒你，你是来不及再做一份送给那个姐姐的吧？”

太宰治话一出口中原中也就知道他又看过自己的手机了，有了指纹解锁的手机就是这么方便，这个小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背着自己在手机里存了他的指纹，想要解锁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中原中也也没有反对就是了。

中原中也端的急，连隔热手套都没有套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摁压在烤盘边缘的手指已经有了被热气烫伤的迹象，只要轻轻一摁就会有钻心的疼，他有意地避开了被烫伤的食指，听得太宰治不知道在身后折腾什么东西，他将烤盘放下，转身去开水龙头打算用凉水缓一缓。

太宰治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中原中也的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准确无误地捏住了那根被烫伤的食指，张开嘴含了进去。

口腔的温度应当是高于外界的，但出乎意料的是中原中也却接触到了一片冰凉湿滑，将滚烫胀痛的手指包裹其中，柔软的口腔内壁包裹着隐隐作痛的部位，缓慢而柔和地消减了烫伤的刺痛感，太宰治的嘴动了动，将脸颊侧的一边鼓包换到了另一边，转移时蹭到了一丁点冰冰凉凉的坚硬触感。

“什么时候含的冰块？”

“你手套没戴好的时候。”

太宰治刚答完，中原中也原本欣慰的神色骤然暴起：“你看见我没戴好居然不提醒我？！”

“是中也你让我别一惊一乍的嘛~”太宰治含着中原中也的手指，说话时也含糊不清，但欠揍的表情倒是一点不减，中原中也从太宰治的嘴里抽出了手指，从他口中带出了一道拉长的银丝，泛着水色断在了半空之中。

“……”

中原中也转身就打开了水龙头将手上的唾液冲洗干净，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一口唾液，又立刻紧紧地抿上了嘴，留得太宰治在身后咯嘣咯嘣地嚼着嘴里没化完的冰块。

“中也哥哥在紧张什么？”太宰治不依不饶地挤上来，靠在中原中也身边，看他慌不择路地用洗洁精洗手，目光在他的手和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求知欲极强的模样，忽闪忽闪的天真眼神让人难以抗拒地去回答他的问题。

中原中也算是总结出了一个规律，只要太宰治乖乖地主动叫他哥哥，一定没好事。

“喔——”太宰治见中原中也没有回话，得寸进尺地往中原中也跟前靠的更近了一点，似乎非要把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而红起来的脸颊看个透：“难道哥哥对我有那方面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