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绝无仅有(中下)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3-09-05 11:27      字数:15044
中原中也当晚又发起了高烧,较之前几天更甚,大有休克的架势。

他在沸腾的漆黑中翻滚,被吞噬被拆分,因为身体肌能的紊乱,他在后半夜感官甚至出现了错乱,给大脑神经传递错误的讯息,让他被从滚烫的油锅抛向极寒地狱,分明是40多℃的高烧,他却感到寒冷,哆嗦着蜷缩在炙热的被褥里,又被外力按平。

有人在抚摸他被汗水浸透的肩膀,抚平他因痛苦而几近痉挛的身躯,这具残破到死神前来收尸都要不忍相看的身躯,丝毫不在意生理性的颤栗三番五次挣出掌心,也不在意黏腻的汗水润湿他的指腹。

他只是在安抚中原中也,态度极其温柔,用的是不容反抗的力道,把他翻来覆去到扭曲的身体平铺回床面,不难分辨出他的沉着不乱。

中原中也会间断性耳鸣,听见尖锐的锐器厮磨声,将声音凝成一柄实体的匕首,捅穿他的鼓膜,将坚实的颅骨撬开碎裂的脆响,紧接着脑浆迸裂,让他的世界回归短暂的安宁,又在极端的安静里听见心脏用力泵动的噗通声、血管高速冲刷在血管壁上的涌动声,没有一刻安生。

他以这样惨烈的听觉从现实世界里断断续续地捕捉到人类的声音。

有人在他身边说:“……用药吗?中原先生真的……”

还有人在他身边说:“……不行,……时期抵抗力下降……”

“……下去,身体……承受不了……”

“……我相信他,你只需要……”

中原中也无法从中辨析出到底有几个人在说话,也许是一个、也许是十个、或者是一百个。

他听到最后出现了光怪陆离的幻觉,好像满屋子都是人,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新的来客,他的床边满满当当挤得到处都是人,都在低头评判他,围观者的身形无限抬高,像被高温煮软后无限拉伸的橡皮糖,躺在床中央的他就成了一个被凝视的点。

围观者的头颅和身形融化紧贴,逐渐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把中原中也囚禁其中,评说的话还在耳边,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呼出的热气带走了牢笼中赖以生存的氧气,中原中也被热到缺氧,惊恐地睁开了眼。

他饱含生理泪水的眼珠如同一颗躺在湖水中央未经开采的蓝宝石,粗糙又难掩贵重,掀开眼皮的那一刻就是湖水刮开了掩埋它的河床沙砾,得以让天光窥见它的色彩。

这颗绮丽的蓝宝石自重重磨砺后不仅没有褪色,反而返璞归真,因为失去了思维运作能力而无神迷离的眼神和出生后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向世界的婴儿眼瞳没有区别,纯真得让人咂舌惊叹。

在丧失了处理讯息能力的眼里,中原中也仍旧可以分辨出来眼前只有一个人。

他只需睁开眼,只需要让倒影进入瞳孔,不需要经过大脑的思考,他就能知道是谁。

因为那是太宰治。

没有万人凝视,没有无缝牢笼,只有太宰治,他的眼前是太宰治。

硬生生凭意志扛到现在的中原中也像被撬开了裂缝的城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旦牢不可破的脊骨被撬开了一点缝隙,他会迅速被煎熬的痛苦冲垮,高烧一夜的难受将他的意志煮沸发软,只差一只蚂蚁的鄂摧毁这一切。

太宰治从他的眼睛里击碎了深蓝海面的冰川,于是安然无恙17年的浮冰开始倒塌,雪尘震落、冰面开裂,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冰架坍塌,整个海面都为之激起滔天巨浪,让这片宁静的蓝荡漾起来。

中原中也的眼角震落一滴炙热的清泪,顺着太阳穴滚落没入发丝里,将眼尾描得发红,像眼泪晕开了明艳的发色,蘸取水彩点缀,在床头灯光下,泪痕熠熠生辉。

“痛。”

他用嘶哑的嗓子竭力说道,但高温蒸干了他的嗓子,声带无法正常震动,只有气流穿梭时挤出的气音,比窗外落地的雪花还要轻不可闻。

可太宰治捕捉到了,他有接住这片雪花的本领,且不遗余力地一次又一次接住他。

他一直坐在床头安抚中原中也,当即端起床头恒温器上一直都备好的温水啜饮一口,俯下身贴过去,按着中原中也不住颤栗的身形,用冰凉沉稳的唇压制住滚烫颤抖的唇,相触之时短暂地抚慰他一刻,趁机用舌尖抵开他因隐忍而咬紧的牙关。

温热的水顺着唇缝徐徐倾泻,中原中也一贯漆黑的梦境里出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清冽甘甜,扑灭了让他备受煎熬的烈火,也带走了喉管撕裂般的干涸,溪水从口腔滑进胃袋,拉出一条清澄的线,火辣辣的疼痛从喉咙里消失。

中原中也甘之若饴地咽下每一口向他渡来的水,太宰治的水流速度控制得很好,防止中原中也因为仰躺而呛水,这样细心的照顾对于一个渴水的人来说逐渐衍化成欲求不满,纵使口腔储备的水已经被渡完,他仍旧依依不舍地含吮着向他引水的柔软舌尖,齿尖轻轻啃咬唇瓣,试图汲取更多的水分。

太宰治口中的水喂完了,只剩被唾液润湿的唇瓣还潮湿着,神志不清的中原中也便将他当成新的水源,一口一口地吸吮着,咽下不存在的水,把原本冰凉的唇瓣咬得发烫。

太宰治仍旧俯身悬在中原中也身上,任他吮个够——等到自己的嘴唇失去了抚平燥热的冰凉,他就会主动松开,经过这些天的渡水,他完全摸清了中原中也的脾性。

经过短暂的几分钟,中原中也喘着气松开了太宰治被咬得红肿的唇,而他却毫不自知地眨了眨眼,涣散的眼瞳里只有一个晃动的漆黑影子。

“痛。”

中原中也又一次开口。

这次他的口齿是清晰的,刚经过清水滋润的嗓音泛着病态的沙哑,他哆哆嗦嗦地咬着这个字音,像牙牙学语的婴儿咬着第一个学会的字,向这个世界拼命传递他想表达的话语。

太宰治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轻声问:“哪里痛?”

可中原中也并没有清醒的意识,他在半昏迷的睡眠中挣扎,能睁开眼和吐出字节已经是他的极限,思维能力离他远去太久,没有办法和正常人类一样处理信息并交流。

在太宰治捕捉一些细微动态的凝视下,中原中也用尽全力摆脱梦魇对他的控制,紧蹙着眉头翻来覆去,左手手指嵌入枕头,捏成能轻松击碎堡垒的拳头,指尖几欲划破脆弱的布料,攥得一团狼藉又松开。

在中原中也要将缠着医用纱布的右手也握紧时,太宰治捉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嵌入其中合成十指相扣的姿态,以自己的手指为支架,承受他疼痛的力道,防止伤口崩裂开。

被压制的中原中也愈发痛苦,在柔软的枕头上轻轻晃动着头颅,汗湿的碎发黏连在脸颊侧,他咬紧下唇又松开,似乎正拼尽全力说出什么。

他因抵御剧痛而阖上的眼眸蓦然睁开,用一种惊惧的眼神和太宰治对视,紧接着求助的语句接二连三掉了出来。

“……好痛。”

“好痛啊……”

“太宰。”

中原中也每说一个字,音量就往下低一分,尾音因疼痛而发抖,字字泣血,如同垂死的人在吐出最后一口气,倘若无人能伸手回应他的求救,他就会从此消逝。

“我好痛啊,太宰。”他说。

他只肯喊痛,不肯喊救命,到了这种时候也倔强得不肯低一下头,幸好太宰治能从他的每一个字音里都读出一句“救救我”,无论何时都沉如琥珀的鸢色眼瞳简直要为此碎裂开,摆脱一个运筹帷幄的形象,拿回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青涩。

太宰治突然圈住了中原中也的腰身,把他从深陷的被褥中捞起来,好似救一个在陆地上溺水的人,他精瘦的小搭档在这场来势汹汹的重病里愈发柔软轻盈,没用什么力气就能按着他的后背将整个身躯都揉进自己怀里。

“我在。”他低声应和。

“我就在这里,别害怕,中也。”

中原中也趴在太宰治的怀里,烧到滚烫的脑袋抵在他的肩头,太宰治用手指剥开中原中也被汗水湿透的发根,把橘色的发丝撩起来,显露出一截红肿不堪的后颈,哪怕只是指尖不小心触碰到都烫得惊人。

这是隐性omega转为显性的第二症状,经过前几天的假性情热作铺垫后,他正式拥有会散发并接受信息素的腺体,踏入第二性别的生物分类,再过不久就是生殖腔的成熟,完善生育能力,至此完成最后一步。

世界上最后一个omega开始分化了。

太宰治的第一反应就是抬头看向卧室的窗户——虚惊一场,其实他早就在中原中也发烧的第一天就把家里所有透光的地方都加设了遮光布,包括他心心念念的屋外走廊,每一扇窗户都牢牢锁上,整个公寓都是密不透风的安全屋。

他明明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太宰治捧着怀中痛到痉挛的中原中也,他的后颈已经肿得惨不忍睹,白皙修长的脖颈凭空肿起一块恰似囊肿的部位,把尺寸完美贴合的项圈撑得紧绷,让本就困难的呼吸难上加难,太宰治手指灵巧地为他解开这层束缚,尽可能让他好受一点。

他什么都做不了,在生理结构改变的过程中,肉体的疼痛是避无可避的,而中原中也的抗药性太差,哪怕只是注射止痛针都有可能引起他分化异常,情况好点是畸形,最坏的情况是危及性命。

他知道中原中也痛,私人医生不知道内情,试图采用药物镇痛,然而拒绝的话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太宰治可以精准筹谋所有计划,把成功率0%的任务抬到100%,创造所有不可能中的奇迹,好似当他想要去做某件事的时候,整个世界的漏洞都会为他敞开,任他剑走偏锋,但他在面对中原中也的分化痛时,只能束手无策。

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搂着身形娇小的搭档,和他一起痛苦。

这具身体在9日前还无坚不摧,现在由于omega的性别分化,逐渐变得柔软:结实坚硬的肌肉层开始溶解,让精瘦的腰腹和臀部堆积更多的脂肪层,脸庞线条软化,五官都更加精致。

他脱下了西装,只穿了一件衬衫,被冷汗热汗交织浸透的中原中也软在他的怀里呜咽,很快,他的衬衫也湿了一片,而他没有松手,依然和他紧拥。

等雪融开春,中原中也加入黑手党就满3年了,他加入黑手党的这3年来,太宰治搜集来一切公开或未公开的omega生物资料,翻来覆去地汲取知识,将这个物种读得通透,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都牢记在他的大脑里,重新装订成册,简直要成为一个omega研究学专家。

这些天他打着“为俘获omega作准备”的旗号,再次将相关资料翻出来,没日没夜地快速浏览了一遍,即使那些内容早就在脑海里刻印清楚,他罕见地生怕出现疏漏。

Omega分化的每一点生理变化,他都熟记于心,甚至能准确地说出每一个症状发生的基本机制,神经体液还是细胞分子,究竟是机体损伤还是正常现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虽然中也才刚开始分化,但太宰治已经为此准备了3年。

可是当中原中也在他面前活生生地分化时,他还是紧张得连手指都在颤抖——这只存在于他的脑海里,现实里的他沉稳且镇定,能准确地判断中原中也此时最需要什么、疼痛点在哪里,因为他得当中原中也的依靠,所以他不能紧张。

一股蜜橘的气味陡然在密闭的卧室里升腾起来,与此同时中原中也在怀抱里逐渐安静下去的身躯又再度剧烈挣扎起来,险些要从太宰治的怀中掉出去,幸好他的胳膊圈得很紧,没有摔坏这片易碎的雪花。

空气里的信息素极其不稳定,时重时轻,一会儿甜腻得令人反胃,一会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提前安装在中央空调排风口的过滤器尽数带走。

太宰治甚至无需低头,用余光就能看见那节本该瘦到可见脊椎骨的脖颈上充盈起一块红彤彤的肿块,把皮肤撑得膨胀开,于灯光下亮晶晶地反射着肿胀的皮肤光泽,泛着充血的红紫色,看上去随时都有破裂的风险。

仿佛一个寄生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吞食着母体的血肉,成就自己的成长,将人类基因的自私展现得淋漓尽致,汲取母亲的痛苦充作瓜熟蒂落的营养。

太宰治把不安分的小搭档按在自己的怀里,任由指尖划过他的手臂,牙印深嵌在肩头,留下痛苦的痕迹,他仍旧没有放手,用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中原中也的后背,顺着汗湿的脊背抚摸下去,如同哄睡的力道。

熬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太宰治的手腕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频率而酸软,中原中也终于慢慢平静,空气里跌宕起伏的信息素也趋于平稳,紧绷的身躯绵软下去,急促的呼吸在沉入睡眠后变得平和。

碍于后颈的肿胀,躺下来会让枕头硌到本就脆弱的腺体,太宰治没有把中原中也放回床上,搂着他将被子扯上来裹住,充当人形支架容他拥有一个难得安稳的睡眠。

他盯着暖黄的灯光,直到眼睛发酸湿润也不移开目光,拿这样低俗的光芒勉强充当中原中也的发色。

他在心底轻轻祈祷,吟唱着只有他一人知晓的诗。

黎明啊,快点到来吧。

抑或是无神论者对他的神明祈祷奏效了,中原中也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梦里没有撕扯他的黑洞,粘稠的漆黑像温暖软和的年糕,把他温柔地包裹起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床头的灯已经熄灭了。

奇怪,中原中也想,他昨天晚上明明没有清醒的记忆,却下意识觉得灯应该是开着的。

身上多次潮湿干涸的汗渍极其别扭,他动了动身子,试图调整到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感觉被角被什么重物压住了,混沌的意识让他的反应能力迟钝了太多,半晌才觉察到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二个呼吸的人类。

卧室的窗帘被拉得很严实,伸手不见五指,中原中也根本无法判断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更别说看清床边的人了,他凭着本能出声:“太宰?”

床边的重物动了动,似乎在回应他的呼唤,继而呼吸一重,打了个哈欠,用难掩疲倦的沙哑嗓音应道:“怎么醒这么早啊,已经退烧了吗?”

伴随着一阵衣料窸窣声,太宰治伸手打开了床头灯,柔和的灯光洒落在整个房间里,第一束光线落进瞳孔前,温热的手掌盖在了中原中也的眼睛上,只让细碎的光影缓缓降临眼皮,免得骤亮后灯光刺眼。

20秒后,太宰治松开了手,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上也拿起了温度计。

他把温度计塞到中原中也的腋下,嘴里还不忘发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做得太过自然,以至于让中原中也没觉察到有哪里不对,乖乖接话道:“……腰有点痛?”

太宰治愣了一下,显然在这一刻脑内翻阅过所有omega分化病理资料,试图给这样的反应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失败了,只能抬起困惑的尾音:“腰有点痛?”

“对,”中原中也不确定地说,“就好像坐了一晚上似的,嘶——好酸!”

面对这个回答,连太宰治都语塞了一秒。

中原中也抓紧这个时间上下打量了一遍太宰治,这样冷的大雪天他只穿了一件薄薄衬衫,纯纯仗着房间的暖气充足,这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有点单薄,也许是凌乱的发丝和眼下的乌青衬托了他的憔悴,看上去确实有前几天所说的“衣不解带日夜颠倒”味道了。

“你……”中原中也想说点什么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又别扭得像鱼刺卡了喉咙,含糊不清地出口:“辛苦了。”

太宰治分明笑了一下,无关嘲讽和嬉闹,眨眼的功夫又成了那副嬉皮笑脸的讨厌模样。

“中也不会以为我很想照顾你吧?太自恋真的是心理疾病,我劝你有时间还是去找心理医生查查看吧,”太宰治把他腋下的温度计抽出来仔细端详半天,手和嘴各干各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死在家里我会成为第一嫌疑人,我才懒得管你——37.3℃,呀,退烧了,看来你不会死在家里了,太好了!”

中原中也刚刚萌发的一点心尖柔软被这番话又冻成了冰块,颇有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气恼,连带着后脑牵动脖颈都有些痛,他伸手摸了一下脖颈,摸了个空。

“嗯?”他发出疑问的鼻音,“我的项圈呢,摘掉了吗?”

“对,”太宰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头柜,“喏,这两天最好别戴,免得压迫到气管,半夜窒息死了可不能怪我。”

中原中也把枕头冲他丢过去:“少咒我啦混蛋!”

经过堪称折磨的一晚上后,中原中也似乎真的好起来了,不仅没有再出现温度反弹的现象,食欲也好了不少,嗅觉和味觉都归位了,能以正常饭量吃下两餐,浑身都有种脱下了一层皮的清爽,他想久违地自主洗个澡,可惜被太宰治拒绝了。

这可把闭关的小太阳给憋坏了,一整天都在公寓里上下乱窜,有花不完的精力,最起码向太宰治提了三次要出门走走的建议,像摇着尾巴请求出门的小狗,但讨厌狗的主人残忍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中原中也气得不行又无可奈何,一旦他出现反抗心思,太宰治就会搬出干部的身份以命令来压他,让他不得不咬着牙服从。

“不让我出门,让我看看任务计划总可以了吧!”

中原中也焦虑地趿拉着拖鞋在太宰治的房间里乱晃,最后还得求助太宰治,他试图把太宰治从繁复的文件堆里抓出来,让这些看上去声势浩大的任务分一半担到自己肩头——太宰治从来没有这样忙碌过,或者说,在中原中也的记忆里,无论多重大的任务都看不见太宰治焦心繁忙,总能以吊儿郎当的态度就随随便便把任务处理掉了。

这是破天荒第一次,足以证明这个omega给黑手党带来的可不止一点麻烦,连太宰治处理起来都有些棘手,而他不仅没在初期起到分担作用,现在连辅佐的机会都没有。

中原中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太宰治的,可惜这段时间他欠的够多了,只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弥补一二。

他凑过去看太宰治手上的文件,密密麻麻的小字多半用的都是专业术语,隐约可以辨识出是有关omega的,底下的注解和正文参半,实在晦涩难懂,和他所理解的任务计划表相差甚远,中原中也没有起疑,这只让他更加焦虑。

原来在他耽搁的这段时间里,太宰治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这种地步,他们本该并肩同行,现在却因不可抗力被远远甩在身后,他连太宰治的衣角都碰不到了。

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偏偏显得这个任务像个分水岭,一道鸿沟,横跨在他的太宰治的关系里,成为标榜他们差距的立牌,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其实无论多艰难的任务,太宰治也是可以一个人完成的,他们的搭档建立在太宰治想让他帮忙的基础上。

太宰治想,他们才是默契无间的搭档,太宰治不想,他们即刻形同陌路。

他只是计划里的一环,而不是筹谋计划的参与者。

中原中也对此有些惶恐,更多的是焦虑,以太宰治敏锐的观察力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可在这时候,他又不肯施舍自己的小搭档一点心安了,好似这些天事无巨细的照料都是别人做的。

太宰治把目光从中原中也微蹙的眉头上移回手中厚厚的文件夹,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冷漠得像瞎子,有意要把他从自己的任务里割裂出去:“这种时候中也再来看也看不懂了吧,还是先乖乖把病养好再说。”

“哈?”中原中也站在太宰治的对面,吊灯从他们的头顶打下一束光,配合着中原中也站立的阴影摆出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一直在我生病的时候嚷嚷着我拖你后腿的混蛋是谁啊,现在我好得差不多了来帮忙又讲这些没用的废话?”

太宰治没理他,目光扫过两行字,突然伸出手,手背抵着中原中也的腰把他往旁边挪了挪,面无表情地说:“挡光了。”

“太宰!”中原中也被气得够呛,他有时也很苦恼为什么太宰治总能在三言两语间就进准地激怒他,咬牙切齿地把每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忘了boss把任务交给我们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了吗?他说这是‘我们’的任务!你现在什么都不告诉我算怎么回事啊?”

“那中也呢,还记得森先生补充了什么吗?”太宰治在峙时都没舍得抬起他那颗金贵的头颅,即使对方认真谈话的态度很明显,他偏生要做出视若无睹的样子,“他说‘任务和你都交给我了’,也就是说,在这次任务里中也必须百分百服从我的安排,没有质疑的权利。”

他随性的样子丝毫不担心对面被气得不行的人会将一个拳头落到他的脸上,这种被无形中轻视的感觉对于中原中也来说又是一次重击,任何人都可以小瞧他,他会用拳头教会那些家伙轻蔑的下场时什么,唯独在面对太宰治时,他无计可施。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太宰治,这个家伙看上去散漫自由,和一棵随风飘荡的墙头草没区别,其实有着独属于他的世界观和原则,没有人能动摇他。

中原中也站在太宰治的计划之外,突然无厘头地发问:“太宰,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太宰治扫了他一眼,差点把嫌弃写在脸上:“……你终于把脑子也病坏了?”

他说的不对,中原中也想,太宰治把他排斥在计划之外的行径太过明显,明显得像刻意要露出什么马脚让他发现,现在他捉到了一点疑虑,又被否认了,难道是还没有到正确的时机吗?

中原中也感觉到一阵头晕,诡异的刺痛感从脊椎攀附上来,过电般触及太阳穴和颈椎的痛觉神经,连带着胃袋紧缩,整个腹部都酸胀得像被生剖了腹腔。

他想伸手摸一下疼得无缘无故的后颈,但气血上涌的头晕让他身形一崴,手比意识更快地撑在了桌边,他眼前的视线扭曲模糊了一刹,隐约可见太宰治本能地皱着眉伸手要来接他,可瞳孔聚焦后,他还是端正地坐着低头看他手里的文件,连眼皮都懒得抬。

“行,你可真行啊太宰、啊不,干部大人,”中原中也意识到无论如何都还是身体最重要,犯不着为了吵架气坏自己,也不和他抬杠了,干脆利落地甩狠话,“那你就自己一个人做吧,猝死了可别赖到我头上。”

中原中也离去的时候把拖鞋踩得吧嗒吧嗒作响,活脱脱的赌气模样,藏不了一点情绪。

只隔了一堵墙的两个人闹了矛盾,或者叫中原中也单方面的矛盾,严重到连晚餐都没有一起吃,太宰治没为中原中也下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辛勤工作到夜晚,而已经退烧的中原中也选择了自己下厨,犹豫再三后还是给空荡荡的桌面摆上一份心照不宣的晚餐。

这才不是特意为太宰治准备的,中原中也想,如果他问起来,一定要气势汹汹地告诉他是做多了,别自作多情。

中原中也百般聊赖地躺在被窝里复盘之前的作战记录,看了一个晚上也没看进去几个字,倒是对隔壁的动静洗耳恭听,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都记得清清楚楚:太宰治站起来了,他出卧室了,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是去吃晚餐了,门又响了,他回来了。

他想看看雪,撩起厚重的窗帘后外面天色已昏暗如墨,除了窗台上堆积的雪层预示着雪果真没有化以外,他什么都看不见,很无趣地把窗帘放回原位。

熬到晚上11点时中原中也连自我安慰式的复盘记录都看不下去了,他试图给自己找点事做,本以为怠工了这么多天,手头的宝石贸易线会堆积很多工程,可他询问过部下,得知太宰治早就替他做完了。

他开始在房间里打转,有一种与世隔绝的焦虑。

比起“他是因为生病而落下了几天的工作”,这种感觉更像他被人为地孤立了,作俑者正是看上去一直都在帮他的太宰治,正因如此才更让他捉摸不透。

难道这是太宰治的新把戏吗?又在捉弄他?

在这个问题上,中原中也的心底滋生出恶魔和天使。

恶魔说:很明显就是太宰治在故意捣鬼,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天使说:抛开事实不谈,太宰治也是个好人。

就在中原中也以为自己今天晚上要这样焦虑到入睡,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太宰治进来的时候穿了睡衣,很明显已经洗漱过,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关上了门走到床边,理所应当地脱了拖鞋掀开被子的一角往被窝里钻,中原中也就坐在床的另一边攥着被角,戒备地盯着他,同时大脑飞速运作起来,判断他要干什么。

等他意识到太宰治没打算作什么妖,单纯是来和他睡觉的时候,这个家伙已经一言不发地埋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只剩枕头上露出的棕黑色头发了,看上去根本没打算解释什么,主打一个原地入睡。

“喂喂!你给我等一下!”中原中也在被窝里踢了一脚太宰治的小腿,“你这算怎么回事?”

“医生说你还在危险期,”太宰治背对着中原中也深陷在被褥里,说出来的话也闷闷的,“为了防止你半夜烧到休克没人发现,我得陪床。”

这个理由有理有据,中原中也一时间竟挑不出错,依稀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他说不出来,只能坐在床边拉开八丈远,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

“不对,你陪床就陪床,不能自己带一床被子来吗?我好不容易快好了,你别半夜抢我被子。”中原中也终于找到了切入点,抗拒道。

“中也。”

太宰治埋在被窝里喊起他的名字,嗓音低沉微哑,因被布料遮掩着而更添韵味,听得中原中也耳根都发麻。

他很没骨气地放软了声调,嘟囔道:“干嘛?”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音量不高却能让每个字都清晰地传递出来,游走在疲倦和可怜之间,令人心软,一切都拿捏得刚刚好:“真的好累,看在我昨天晚上陪护了一夜都没睡觉还起来工作的份上,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这招妙就妙在中原中也意识到他是在故意博同情可还是忍不住地会消气,再开口时整个口吻都和之前要划清界限般的凶狠不一样了。

“……好吧,”他说,“就这一晚,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就滚。”

中原中也还想再抱着笔记本电脑看点工作,奈何心绪早就飞走了不说,还忍不住惦记灯光会不会打扰旁边那个混蛋的睡眠,假装不在意地多撑了一会儿,把电脑丢到一边,抬手关灯躺进了被子里。

说实话,他们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太宰治体寒,一到冬天就冷得不像话,和成了精的冰块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会讲话,故而尤其讨厌下雪,即使开了暖气,躺在被窝里依旧是手脚冰冷的,和整个温暖的世界格格不入。

每当那个时候,太宰治都会跑来和中原中也同睡,两个少年挤在单人床上,交换着对方的体温,后来太宰治个子窜得飞快,被子显得有些窄,可偏偏就是这样更加恶劣的条件,太宰治的体温也还是会热起来,得以在寒冷的冬天睡上好觉。

中原中也是温暖的,是名副其实的太阳,没有什么寒冷是他无法驱散的。

对比起照耀世人的、宇宙中饲养万物生的无私太阳,中原中也就显得太过自私,只有太宰治能触及他的温暖。

这是只属于太宰治的一轮太阳,所有的温暖都是中原中也对他的偏爱。

思及至此,中原中也从床边往中间稍微挪了挪,尽可能地把动作放轻,生怕惊醒旁边一动不动的太宰治。

说来也怪,他这次睡觉倒是很安静,没有贴过来取暖,或许真的是太累了。

中原中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乱七八糟地什么都想,他刚想伸手去摸摸太宰治的身体,确认他冷不冷,一只冰冷的脚就在暖和的被窝里贴上了他裸露的皮肤,堪称在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的铁块,几乎把他冻得从床上跳起来。

“……混蛋太宰!”

中原中也一个哆嗦,出口的怒吼都带着颤音。

小暖炉成了小火炉,会噼里啪啦往外溅火星子的那种,他把被冻到的腿缩到上半截被窝里取暖,压着怒音警告道:“睡不睡?不睡滚!”

太宰治刚刚转过来汲取温暖的身躯顿了一下,他沉默着又转了回去,留给中原中也一个蜷缩起来的后背,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倒是把委屈表达得淋漓尽致,一股酸涩的味道在整个卧室里升腾起来,引人落泪般可怜。

中原中也:“啧。”

他咂了一下嘴,把不耐烦写在语气里,更多的是困扰。

短暂的安静后,中原中也猛然翻身起床,把被窝里好不容易捂暖的一点热乎气全掀光了。他拾起自己的枕头,在床上窸窸窣窣地挪动,从床头睡到了床尾,重新把被角掖好,在回温的被窝里摸索着,一把抓住了太宰治蜷着的脚踝。

“干嘛啊中也,”太宰治闷闷地埋怨,口吻还委屈着,“觉都不让我睡吗?”

中原中也堵回去:“你给我闭嘴。”

太宰治乖乖闭上了嘴,不再作声,中原中也则捞着他冰凉的脚踝展开双臂搂进了怀里,柔软的胸口紧贴着冰冷的双足,最靠近心口的地方连热量也要高上几分,升温快得像把冰块放进了沸水里,从脚尖到小腿都逐渐变得暖和起来,噗通噗通的心跳透过胸脯敲打在太宰治的腿骨上,完成心照不宣的共振。

中原中也不久前还觉得自己不困,现在却迷迷糊糊地快要进入梦乡,思想混沌的时候想,雪已经下了这么多天了,可这么多天自己一直在生病,太宰治这些天都是如何入睡的呢?还是说他真的就没有睡过一次完整的觉?

在意识沉入梦境前,他万分愧疚地紧了紧手臂,把太宰治的脚踝搂得更紧,几欲嵌入肋骨。

之前一直嚷嚷着要睡觉的主角现在反而不困了,他口齿清楚地开口:“中也,你睡着了吗?”

中原中也在即将入睡的大脑断线前一刻又被强制开机了,整个脑子都一清醒,没好气地说:“睡着了。”

太宰治就像没听见一样自说自话:“好熟悉的感觉,你还记得吗?”

中原中也被他具有引导意味的话语带着思维跑,忍不住也去想“熟悉”在哪里,难道是这种贴在一起取暖的冬日吗?这种每年一次的固定活动倒也没什么可惊叹了,那太宰治是在怀念什么呢?

太宰治说:“我记得去年12月的时候,你因为接到一个剿灭组织的任务,连续熬夜很多天,导致生物钟被打乱了,所以失眠了很多天,森先生告诉你睡前可以听歌助眠,结果你躺进被窝打开歌单,里面全是摇滚,越听越清醒,起床去飙车玩。”

中原中也刚刚还陷入往日温情时刻的记忆之窗霎时破碎,碎成了恼羞成怒。

他咬着牙说:“你能不能想点好的?你……”

太宰治直接打断他的话:“那天晚上你感冒了。”

中原中也:“太宰,你别给脸……”

太宰治:“也发烧了。”

中原中也语塞了,他恨不得直接把怀里的腿骨掰折。

太宰治继续说:“那天是12月28日。”

他顿了一下,又说:“也是我守了你一晚上。”

中原中也:“……”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种憋屈的感觉,明明该生气,可怎么也无法把酝酿好的怒意骂出口,有一种胀气到极限的气球发现自己早就被人戳了一个排气的洞所以永远无法饱满的感觉,心绪被太宰治拿捏得刚刚好,介于气恼和感动间,功过相抵,无法发作。

光是和太宰治这个家伙置气都是一种风险,随时都会被掌控于股掌之间,中原中也更加确信了。

最后,他只能用一种心虚的口吻逃避道:“我再说一遍,睡不睡?不睡滚。”

太宰治很识时务地把被角拽好,把脑袋埋进去,重新回到之前隔了一层布料的闷声:“生气会让病好得慢,晚安。”

这一次是真的睡觉了,中原中也这一晚没有发烧,终于从第一症状的假性情热期里走出来了,可睡眠仍旧是难受的,他时而觉得后颈在刺痛,时而觉得腹腔在绞痛,在他不会做梦的漆黑世界里,疼痛和他如影随形,和腐烂的沼泽一样拽着他下沉。

坠落、坠落、坠落。

中原中也掉进了通往仙境的兔子洞里,有的只是无底的坠落,在这种五感尽失的坠落里,他的大脑也愚钝起来,连现实和睡眠都分不清了,似乎疼痛只是他在梦里的错觉,因为醒来后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

除了空气中一缕将散未散的蜜橘气息让他延续了睡眠中的疑惑,他下意识嗅了嗅,后颈为之一热,所以他伸手摸了一下后颈——这是他在摘下项圈后第一次抚摸自己的后颈。

他没有摸到意料之中的骨节,而是从薄薄皮肤下摸到了一个圆润的、会随着指尖力道而起伏滑动的肉团组织,力气稍重时还会有些痛,他用指尖顺着整个组织的轮廓抚摸,确信它是一个生长在自己后颈上的肉团。

并且随着他的抚摸,卧室里的蜜橘香气加重了起来,整个身体都随之发热。

中原中也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他是不是长了肿瘤”,而是“这好像是omega的腺体”。

他的心咯噔一下。

他一骨碌从床上翻身爬起来,摸黑捡起了丢在地毯上的笔记本电脑,在昏暗的房间里开机,搜寻起omega的相关资料,一双湛蓝的眼眸里波涛汹涌,掀起一场目前还算故作镇定的海啸。

为了这个任务,中原中也对第二性别也有一点了解,虽然并不深入,但基础性别特征还是有所了解的,比如最为明显的后颈腺体,这是omega独有的生理标志,用于散发和接受信息素,也用于被alpha标记,建立起生理上的契合。

中原中也对照着资料里显示的介绍,重新用手指一寸一寸摸下去,从形状、手感来辨别,再尝试去收放控制房间里的蜜橘气味,能随着他的意志忽浓忽淡的甜味简直把这件事一锤定音,砸得他刚睡醒的大脑嗡嗡作响。

他是什么时候长出来这个东西的,是什么时候和omega这个性别扯上关系的,他竟然一无所知,好像他的身体在生病时与他分道扬镳过一段时间,归来时就已经判若两人。

对,生病的时候,在他生病至今,太宰治一直在照料他,应该说是最了解他病情的人。

那么太宰治——太宰治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的大脑实在混乱,有太多的讯息混杂其中,他合上电脑,截断卧室里唯一的光源,用手撑住了额头,闭上眼睛试图理清一段清晰的思路。

太宰治没有和他提过任何有关自己可能分化成了omega的事,不仅如此,反而忙碌于捕捉omega的计划,一副丝毫不知道猎物就在身边的模样,中原中也知道他不该怀疑自己的搭档,但那是太宰治——也许别人会受到蒙蔽,可太宰治不会。

他是这个世界的蜘蛛,是最灵敏的猎手,说整个世界都是他织成的蛛网都不为过,每一条线都尽在掌握,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他捕捉到。

太宰治一定知道,甚至比作为疑似omega本人的自己了解得还要多,中原中也笃定。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还在兢兢业业地继续他的计划,比任何一刻都要认真。

心静下来之后,耳边的声音就格外鲜明,中原中也听见门外有人在说话才意识到,睡在身边的太宰治已经起床出门了。

鬼使神差的,他觉得太宰治有事情在瞒着他,所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轻开启一点门缝,听见太宰治在隔壁的卧室打电话,有意地压着嗓音。

太宰治用没有感情的口吻冷冷命令道:“……已经可以开始投放了,不必获得森先生的许可令,这件事我全权负责。”

这显然是在和部下通话,中原中也发现得太晚,只能赶上最后一句,太宰治挂了电话,不消片刻又拨通了第二通电话。

短暂的寂静后,太宰治开口了,这次的语气要更郑重一点,应当是在面对首领。

“森先生,之前申报的信息素识别器已经批发下来了吗?……好,我这里第二计划开展得十分顺利,今天下午1点可以进行第一轮投放,12点前我会去本部统一一下识别器的具体派发事项。”

“啊,中也吗。”在一段接听电话的空档期后,太宰治突然念起中原中也的名字,让他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

“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完全没有让他知道的必要……嗯,那是当然,我会处理好的。”

他手中的电话还没有挂掉,身后先传来房门被踢开的“哐当”一声巨响,木质门板撞在墙壁上,险些把门后的地吸砸断。

太宰治把手机息屏,从容不迫地转过身,脸上连一丝惊讶的神情都不配合流露,显然早有预料,且对此并不避讳。

中原中也一步一步跨进太宰治的卧房,他没有穿拖鞋,赤脚踩在地板上,可他感觉不到寒意,有的只是怒火中烧,每一个字都压抑着极端的怒音:“什么事完全没有让我知道的必要?让我也听听。”

“呀,已经睡醒了吗中也,”太宰治笑眯眯地弯了眼角,用一张无辜的笑脸迎接重力使的怒火,“昨天晚上和你说过的吧,生气可不利于病情痊愈哦~”

中原中也嗤地笑了一下,他从太宰治鸢色的瞳眸只读出温和的笑意,半分阴险狡诈都看不出来,乃至整张脸上都写着和蔼可亲,简直可以骗过拥有物理意义上最高审讯技术的测谎仪。

很难想象,有人会顶着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做出惨绝人寰的事,撒下叫人捉摸不透又无可奈何的谎言,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

“‘病情’?”中原中也重复,他反问:“我真的生病了吗,太宰?”

太宰治大胆地和那双锐利的、比千年冰川上凿下来的寒冰还要锐利的蓝色眼珠对视,直视其中的寒意,不曾畏惧考察半分,坦然地回答:“当然,难道我这几天照顾你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哈哈,”中原中也笑起来,恍惚间竟从中找寻回了和太宰治初见时的狂妄,“真是狡猾啊太宰,总能适时打出感情牌,以为我会心软对吧?这几天我一直都觉得你对我的态度怪怪的,果然还是一肚子坏水,不让我参与到作战计划中去也是其中一环吗?”

“啊,”太宰治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和中原中也以对峙的态度道:“难道干部做什么事也要先和你汇报了吗?想要指使我的话先努力从准干部转正吧中也。”

“我不想和你废话。”中原中也打断了太宰治洗脑式的阶级论,这几天他已经听够了这种说辞,每一次都能把他从整个计划中全盘推出,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我问你,”中原中也上前一步,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咫尺之遥,沉重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我是不是omega?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太宰治把放空的视线重新聚焦回来,和中原中也近距离对视,这一次他从汹涌湍急的海面看见了自己动荡沉浮的倒影,一个小小的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在这片海域溺死。

他用自己眼眸中的死水回应大海的愤怒,毫无生机的死域已经浓稠糜烂,海浪也扑打不动他。

太宰治面无惭色地坦然答:“我不清楚。”

他被一脚踹到了卧室的墙角,把窗帘的下摆撞得剧烈摆动起来,掀开一点细碎的光线,斑驳地落在两人之间。

太宰治的胸骨剧烈地疼痛起来,比起中原中也会在这里因为得不到满意答复就把自己杀掉,他却更相信中原中也袭击他的力道即使是在愤怒时也会刻意调整,只会让他吃些皮肉之苦,而不会带来实质性的损伤。

“你说谎。”中原中也居高临下地将冰凉的脚踩在太宰治的肩头上,随着力道的加深而让他不得不弓起身子承受,免得锁骨被踩脱位。

无论是分化成omega还是大病初愈,都没有削减中原中也的实力。

确认过这个事实的太宰治反而有空笑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掉落带着痛的笑声。

中原中也出口的话卡顿了一下,疑惑道:“你笑什么?”

太宰治用胸腔受击后的沙哑嗓音笑着答:“中也,你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这套差不多的说辞顿时就让中原中也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他哽了一下,继续质问道:“我再问你一次,是什么事完全没有让我知道的必要?你又在背着我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是boss要将疑似作为omega的我拿去做实验,还是你想继续安排那些天罗地网,实际上只为了捕捉我?”

“没有。”这一次太宰治没有犹豫,即刻就回答了他,快速解决一个简单的任务那样。

“在我这里只有一切如森先生所愿的计划和正在进行的任务,没空和中也玩那种疑神疑鬼的猜忌游戏,与其在这里对干部不敬,不如想想怎么从头开始弥补你旷工这么久的任务进度吧。”

太宰治用一种诉说审判的语气说完这些话,把中原中也松了力道的脚从肩上移开,他握住了冰凉的脚踝,眉头也随之皱起来,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站起身拍了拍褶皱的衣物,绕过中原中也径自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中原中也问,声音里压抑着痛楚。

可能是赤脚在地板上站了太久,暖气也抵挡不住的寒意顺着地板爬上身躯,侵袭娇嫩的腹腔,让他感到丝丝腹痛。

“明明都窃听到了吧,我还有任务要做,没空和你耗时间,再说了——”太宰治扭过头,用一种和下属说话的冰冷肃穆说:“质问干部的行程可不是你应该拥有的权利,中也。”

他的身形已经跨出了卧房的门,中原中也又乍然出声:“太宰,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忏悔和挣扎,努力突破形势所迫的束缚说出实话,中原中也正因此期待着,提起了呼吸。

“没有哦,”他最后还是这样说了,然后补上一句,“但却并非全是谎言。”

中原中也的呼吸一停,哈哈大笑起来,他在抽气般的笑声中抽空驱赶:“快滚吧,你这个混蛋。”

太宰治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公寓,中原中也还站在他的卧室里,试图从这样混乱的场面里理清现状。

他的思维并没有运作太久,刺骨的凉意让他不得不先回卧室把拖鞋穿好,免得让好不容易痊愈的身体又增添麻烦,之后再来好好捋一捋太宰治在背后密谋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也不迟。

也许是因为刚才笑得太猛,腹腔岔了气,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内脏里剖开,闪电般击中了脆弱的神经,中原中也走出去两步便扑通跪在了地上,膝盖在地板上磕得生疼。

然而这点疼痛和来肉体内部的剧痛完全不能比,大有摧心剖肝之势,中原中也跪趴在地板上,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一起,试图用这种方法抵御突如其来的痛感,仅仅只是这短短一瞬,冷汗就顺着他的额头滴下来,砸在地板上。

还真是……相当离谱的疼痛啊!中原中也用支离破碎的语言能力拼凑成一句感慨。

与发烧时熬煮的汗水不同,剧痛带来的冷汗能在瞬间浸湿脊背,中原中也从喉管发出嘶哑的呜咽声,抓紧这一点理智用手掌压在肚腹上抚摸,用于确定痛点,最后停在了小腹上。

近乎是同时,他感觉有一股黏腻的、滚烫的液体从双腿间往外溢,淌过紧闭的腿根,而那样的触感不属于汗液。

他一手撑地,另一手挪下去触碰,再摊到眼前时,嗅觉比视觉更快地捕捉到血腥味。

中原中也难以置信地聚焦震动的瞳孔,看见自己的指尖挂连着新鲜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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