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鹿言文为      更新:2022-05-06 18:37      字数:17174
惨白月光下的逼仄小巷,瘦削的树木在妖风的吹荡中岌岌可危,两侧的老旧平房影影幢幢,但却没有一个破裂的玻璃窗户透出光。


四下里冥暗寂静,只有那个熟悉的拐角,被喷涂了粗鄙之言的卷帘门里,厉声传来一声又一声像小猫哭一样的轻嘤嘶叫。


“妈……妈,我好痛……”


就像是千万根密针齐同扎进心脏,金黛在睡梦中战栗痛哭,明明知道是梦,明明知道门后有什么,她还是抱着双臂颤抖的往前挪,然后巍巍伸手去拉卷帘门。


门帘吱吱呀呀发出金属的刺耳擦声,由下至上,屋内的赤色火焰才透出半分腥色,下一秒,就有一团洁白从梦境中将她拉出。


察觉到主人又在做噩梦,心理辅导犬笑笑轻咬金黛的手臂将她从睡梦中唤醒,然后跳上床舔净她脸上的泪痕,最后再安静的把头搭在金黛的脖颈间,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的等她从梦魇中平复。


醒来的金黛痴愣愣的盯着灰白的天花板,手掌轻轻抚摸笑笑的松软白毛,缓了十分钟才翻身深深的拥抱那只已经10岁的萨摩耶表达感谢。


片刻,她起身赤脚走到墙角的喂食区,给笑笑的碗里添上狗粮,再拉开窗帘。


窗外是假日的慵懒阳光,洋洋洒洒照耀万物,但金黛只是眼神空洞呆望着对面老旧居民楼里某一层的住户阳台,晾衣架上挂满了婴儿的鲜艳小衣,在和煦的微风下飘飘荡荡。


放空中,某个不懂礼貌的大冤种突然破门而入,金黛惊的回身,看到小她8岁的弟弟金廷祐满头鸡窝,嘴里插着牙刷,一手伸进白色背心下摆挠痒一手举着手机,然后懒懒的从手机上抬眼,朝她吐着白色泡沫星子:


“姐,妈让你回复一下她的微信,说今晚那个相亲你还不去的话,就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金黛僵着脸,语调平稳又渗人:“你跟妈说我今天休假的事儿了?你小子卖我。”


“我是为你好啊”,金廷祐依然口齿不清,露出来的半截牙刷像跷跷板一样在他嘴边高高低低,“姐你再耽误下去就30岁了,起码要谈谈恋爱,一直这么母so下去,真就把传宗接代重任留我一个人啊?”


金黛脸上连半根眉毛都没抬起来,细长胳膊却迅速抄起身边的家伙事儿(其实是抱枕)朝金廷祐扔去。


正在干饭的笑笑忙跑到她脚边蹭她的腿试图安抚她的怒气,但收效甚微。


金廷祐灵活躲闪,觉也醒了大半。


他平时也这么嘴贫,但自家姐姐从来都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于是把牙刷从嘴里拔出,试探性的关心:


“姐,又做噩梦啦?”


金黛没回他,摆摆手示意送客,金廷祐继续啰嗦:“所以说赶紧去相亲,找个男朋友,夜生活丰富了,自然就不会做噩梦了”,停顿片刻,金廷祐语气忽而暧昧起来,挑着眉阴笑:“夜生活懂吧?夜里和身边人的快活……”


“滚!”


低吼,金廷祐见金黛捡起了笑笑玩的橡皮球就要冲他投过来,估摸着这个砸到人会痛,他识相的闪身退出了房间并带上了门,只是走的时候还留了一句不正经的话余音绕梁:


“乖乖去相亲吧!不然你跟妈妈断绝关系了,我还跟你住一起那岂不是非法同居……”


实在可恶。


叹了一口气,金黛打开手机,果然微信被妈妈发过来的催婚警言轰炸了,翻了好久,从一开始的关心,到句句箴言的劝导,到最后甚至是哀求


【女儿,妈妈知道有些事很难过去,但是已经十年了,试着往前迈一步,什么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就当是放过自己】


隐晦而恳切。


就像隐秘的疤痕突然被掀开公之于众,金黛看着手机上的字字句句,心里针扎般的一紧,不由得蹲下身来捂着胸口靠在笑笑的身上。


十年了,金黛的母亲还是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提及当年,哪怕是用这么模棱曲折的方式。


那个寻常噩梦中的画面复又在金黛脑海中重现,她的呼吸变得粗重,喘了好几分钟才逐步变缓。


真的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平复后的金黛重新点亮手机屏幕,编辑着答应相亲的信息。


刚要点击发送,大学室友田雨的电话突然打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金黛对她打电话的目的已经猜测到了几分,果然一接通就听到:


“黛黛,江湖救急,这次杂志社又找来几个南境国的男模,急需翻译!!!”



//



金黛和田雨是北领国首都传媒大学的同班同学兼舍友,虽然都是新闻系,但毕业后成绩更为优异的金黛按部就班去了总台当记者,而田雨则靠着家里关系去了时尚大刊当时尚编辑。


时尚编辑,听起来牛逼闪闪的,给人一种天天穿着大牌悠闲的坐在CBD大楼里和美丽帅气的模特明星谈笑风生的印象。

但一个多月前金黛第一次接受田雨的邀请帮忙给她当翻译,亲自经历了一次拍摄项目之后,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刻板印象。


什么高大上时尚编辑,在片场根本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万金油角色,连带着金黛这个被临时拉去帮忙的也干了好多不相干的碎活,最后钱也不多还累个半死。


金黛皱着眉犹豫许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想到什么又突然改口:


“行吧……但说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们最近用那么多南境国的模特,还是请个全职翻译比较好。”


“没问题没问题!”田雨分外激动,话痨起来:“你放心,这肯定是最后一次麻烦你了,人事部已经在面试翻译了。没办法,我们国家和南境国关系缓和后,大量移民涌入,南境国又是出了名的产帅哥,那边的模特优质又便宜就……”


“好了不说这个,你不是忙吗?”金黛打断她,“赶紧把地址发给我吧,我尽快赶过来。”


田雨又叽里呱啦千恩万谢了半天才挂电话,在她吹着没有尽头的彩虹屁的空隙,金黛给妈妈回了微信,以工作为由推掉了今晚跟某个医生的见面,同时答应把相亲改在一周后。


等金黛准备完毕坐上地铁的时候,离挂田雨的电话也就过了20分钟而已。


作为记者,因为经常要应对突发性的现场任务,所以金黛行动一向很迅速。


她随便抓了件平平无奇的冲锋衣套上,下面穿的是最简单舒适的黑色长裤,也不化妆,刚刚过肩的长发随意一扎就这样素面朝天来到了领异标先的时尚大刊拍摄现场。


田雨在拍摄基地门口迎接金黛,一见面便用高八度的音调惊呼:“黛黛!你怎么做到的穿成这样也能这么漂亮的!”


田雨又凑近仔细看她,“穿这样却化这么精致的妆,是不是有点草率?不过你这个粉底真的服帖哎,一点都看不出来……”说罢她朝金黛的脸颊伸出手指想摸,被金黛打住。


“没化妆没打扮,说正事吧,我今天要给几个人当翻译?还是像上次一样把工作人员的话传达给他们对吗?”


田雨见她如此利落直接,便放下了她们时尚圈那些无效的社交礼节,直接揽住金黛的手臂拉着她往室内走,一边交代情况:


“本来今天是有四个男模要拍一个众生相内页的,结果里面有一个男模帅的实在太出众,完全把剩下三个人比下去了,我们社里的老巫婆就临时决定只拍那一个人,你就只用管他。”


说着,田雨用脖子上的工作证刷开一道玻璃门,一踏进,耳边明显喧闹起来,焦急的人声和机器声嘈杂不已。


再往里走,金黛看出这里恐怕就是今天主要的拍摄场地了,布景是森林主题,工作人员们正在旁边紧锣密鼓的布置,扎着小发髻看起来十分老练的摄影师在几个人的簇拥下皱着眉调试手里机器,身边的助手都是一脸的诚惶诚恐,看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但田雨没管,径直领着金黛右转走向长廊往某个房间走去,同时继续说着:“报酬还是会像上次一样,我也会盯着他们把你的名字放在职员表一栏的。”


金黛点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讲。


田雨没等来期待中的回应,灵机一动,像是找话题,语气突然暧昧起来:“一对一,你的发挥空间就更大啦,把握机会~”


金黛不解:“什么发挥空间?我今天除了翻译还要干别的吗?”


田雨汗,一脸这孩子没救了的表情:“难怪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脱不了单的,你也是直的可以,这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哎!你也趁机把握把握机会攻略一下人家?”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贴着“化妆室”字样的房间门口,金黛估摸着那男模就在里面妆发,于是解开田雨的手,回她一个性冷淡的微笑,语调平淡如水:


“谢你好意,但我不可能喜欢上一个模特,也永远不可能喜欢上南境国的人。”


“你这是职业和国籍歧视!”田雨义愤填膺,“亏你还是高中在南境国读的人呢!你在那儿生活了三年你都不……”


“好了,不说了,先工作吧”,金黛忙打断,语气里没有半分起伏,伸手就去拧门把手,田雨则很殷勤的替她推开。


迎面是明亮灿然的化妆镜灯,金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镜前被工作人员围住的那个倜然背影,估摸着那人恐怕就是田雨口中的神颜男模了。


田雨拉着金黛走近,在人墙的缝隙中,金黛依稀观察到那人身着华丽服饰,梳着彰显成熟张力的大背头,耳上挂着金黛这个外行人也一眼能看出价值不菲的炫目珠宝耳饰。


男人的肩膀很宽,只是坐着而已,但挺拔的脊背骄傲的昭告着身体主人优越的身材比例。


金黛蹙眉,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暗自掐着自己的手指冷静。


等快走到模特身边的时候,田雨拨开人群,冲众人嚷道:“翻译来了,让一让”。


众人退出了一片小空间,金黛才得以完整的看那模特的侧颜。


就像是灾难发生瞬间的慢镜头,世上仿佛只剩眼前那个男人,在她本已一潭死水的墨瞳中,男人徐徐回头,如鸦羽般的长睫轻抬,雕塑般的轮廓刻肌刻骨地印在她的双眸。


金黛能听到细碎的玻璃在心里碾压的声音。



僵住片刻,田雨的甜嗓将她唤回现实:


“黛黛,这位就是今天的拍摄模特了,叫李帝努,你们打个招呼吧。”


//


“黛黛!等一下!你去哪儿?”田雨踩着高跟鞋艰难追逐,看一向朴素节俭的金黛甚至伸手去拦昂贵的出租车,就知道她去意已决,但还是冲上前去抵住出租车车门,气喘吁吁问她


“你怎么了?怎么……唉,跑死我了……你怎么突然跑啊?”


金黛的眼神似乎失了焦,满脸苍白意识恍惚,田雨看她往摄影基地的方向一直瞟,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发现那个男模李帝努竟然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神色慌张的工作人员。


“我去,这帅哥不会要带着珠宝跑路吧!”田雨嘀咕着,身后金黛却在此时拉住她的手臂,语气慌张:


“小雨,对不起,我突然想到有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相亲你知道吧,我妈说今天给我安排了个相亲,我不去的话就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刚刚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啊,但我必须走了。”


说罢金黛就要往车里钻,半条腿已经踏进去了,手臂却被刚刚还在百米之外的李帝努抓住,那个久到都快忘记的低沉嗓音喘着粗气不讲道理的往金黛的脑子灌,金黛不住的颤抖


“黛,真的是你,你要去哪儿?你在躲我吗?”


他这句话依旧是用南境语说的,在一旁的田雨满脸疑惑,试探性的问:“你们俩认识吗?”


“不认识”,金黛脱口而出,而后用力挣开李帝努钳制她的手,也不去看他的脸,低着眼盯着他因为奔跑起伏的胸膛,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


“先生,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请你放尊重点!”


田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气氛似乎紧张而诡异,她习惯性的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向金黛介绍:


“黛黛,这就是今天那个模特,你们要不打个招呼?”


“小姐,你还走不走啦?”此时出租车司机催促起来,“这边不能停太久的,要上来快上来好吧!”


金黛忙的转头冲车内喊道:“师傅马上!”然后转向田雨:“小雨,我是真的要去相亲,这次算我对不起你,回头一定好好赔罪,我那边要迟到了,真的得赶紧走了!”


田雨蹙眉,看金黛是真的着急,便只得答应:“好……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金黛轻声道谢,完全忽视在一旁紧盯着她的李帝努,转身再次跨进车内,没想到李帝努跟在后面用大掌撑开车门也想上来。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满脸慌张的田雨和身后已经跑上来的其他工作人员齐力抓了回去。


金黛匆忙拉上车门的时候听到他们在纠缠李帝努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珠宝的事情,确认他一时半会跟不上来,却还是双手颤抖,张皇支吾着跟司机报了家里的地址,力竭般的瘫软在谈不上多舒适的座椅上。


金黛的呼吸久久不能平复,喘着粗气的样子引得司机侧目。


“姑娘,有事没事?要不要直接去医院?”


努力抑制着,金黛哑着嗓子回了不用,回忆起心理医生教她的腹式呼吸法,暗自调整。


车窗外,暖阳如旧,车水马龙犹然奔忙,在一刻不停的城市脉搏中,世界依然照常运转,但她的宇宙却翻天地覆。


她又开始粗暴刻板的抠自己的手指甲了,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掰着指甲缝里嫩肉,直到泛红,直到出血。


等到出租车已经开出了五里之外,她才出声,像是说给自己听,轻声念道:

“他找到我了。”



//



田雨的电话那天很晚才打来,看来又是拍摄了整整一天。


已经把自己闷在房间一天的金黛蜷在被窝里,等到铃声都快结束了,等到笑笑一个劲儿的舔她的手示意让她接通的时候,她才用纤弱的指尖摁下绿键,电话那头田雨的声音洋溢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机。


“黛黛!原来那个李帝努是你前男友嘛!”


听到那个名字金黛的心一紧,默不作声咬着唇,举着手机的手在微颤,但却没力气放下。


田雨只当她在默认,兴奋的分享这一日的所见所闻。


“……给我们吓个半死,还以为这个新来的模特要带着价值几千万的珠宝跑路了,我们使了好大劲才把他控制住,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李帝努原来会说北领语的,所以之前他语言不通都是装的,他跟我说他是在杂志上看到了你的名字过来找你的……”


“他跟你说?”金黛一向能敏锐的识别关键。


“是啊,他好像看出来我们是好朋友了,问了我好多关于你的事情”,田雨的语调因为心虚低了下去,但想到什么急忙补充:


“不过你放心,我看你那个样子也是完全不记得他了,就把你失忆的事情跟他说了,其它的包括你的联系方式我都没再透露。黛黛,应该没给你带来困扰吧?”


金黛默了片刻,揪着床单思考着什么。


十年前他们举家匆忙从南境国搬回,亲朋们都发现以前那个机灵活泼的金黛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就问金父金母是怎么回事。


两个大人无奈,只能撒谎说金黛回国前在南境国遭遇了车祸,丢失了三年的记忆所以才表现古怪。


后来这个说法就一直延续了下去,只要有人问到她在南境国的过往,金黛都会以失忆为由搪塞过去避而不谈,所以田雨才会这么以为。


现在看来,恐怕也是件好事。


金黛缓缓回复:“没有,挺好的,我确实对那个人没有一点印象,也不想跟不记得的人有什么牵扯了。而且他突然那样拉着我,我很害怕。”


听她这么说,田雨放松下来,开始口无遮拦:“怎么会害怕呢!要是那么极品的大帅哥拉着我的手,我才不会害怕,大概率只会因为心跳过速而爆裂至死。”


“……”


察觉到金黛又开始挂机了,田雨收敛:“不过不管你记不记得,也都是你前男友,我不应该yy,罪过罪过……唉……你怎么连这么绝的前男友都能忘记啊,好亏啊!我听李帝努说你们在一起两年多哎,那个时候你们还在读高中吧,啊啊啊啊啊——是我不知好歹嘲笑你万年单身了,原来你早就在异国他乡收获过美妙爱情了~要是你还记得就好了,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舍得跟他分手的……”


“小雨”,金黛的声音很冷,生硬的转移话题,“所以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儿吗?”


“哦哦哦哦,差点忘了”,电话那头传来叮铃哐啷的声音以及转向灯的咔哒声,金黛估摸着田雨应该是在车上,然后听她继续说,


“那个李帝努给了我一个袋子说是礼物让我转送给你,我这不拍摄一结束,想到会路过你家就直接过来了。我现在刚刚经过七里街,还5分钟就到了,你应该在家吧?”


“什么?礼物?”


又是纸袋子咔嚓咔嚓的声音,田雨仿佛是在查看:“是啊,他就跟早就准备好一样,袋子里是个包装的很精致的首饰盒,看来对你旧情难忘啊……黛黛,你要不试着旧情复……”


“小雨!你先别来!”金黛的声音突然莫名其妙的慌张,田雨不解。


“为什么?不方便吗?”


金黛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能支吾其词说自己不在家什么的。


田雨将信将疑:“真的吗?都这么晚了,你这个安全意识满分的大宅女能在外面?”一边说着,田雨淡淡的看向窗外,发现已经快开到金黛家的小区了。


“真的!呃……西巷区这边……突然……那个起火了,我就被叫来出外景了”,平时伶牙俐齿的记者金黛此时说话磕磕巴巴的,要说到那个人名字的时候声音更为凝滞,“小雨,李帝……那个人送我的东西我不想收,你能帮我还给他……”


话还没说完,话筒那边传来田雨的喊叫:“廷祐!廷祐弟弟!师傅麻烦停一下!”


电话这头金黛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的一震,不由拿远了手机,恢复听觉后再贴着话筒却听到田雨欢喜的交代:“我刚刚在路边看到你弟弟了,就把礼物给他了,实在太巧了,你回家找他要哦~”


……


深觉不妙,金黛匆忙跟田雨道了别,马上给金廷祐打电话。


然而,这个臭小子总怕金黛会叫他跑腿买这买那,快到家的时候从来不接她的电话。


于是金黛就这么焦急的站在阳台啃手指头,借助月光看到不一会儿就在楼下树影斑驳的柏油路上出现并悠闲路过的金廷祐,她眯足了眼观察他身后是否有黑影跟随。


并无异常。


等了片刻,那大冤种开门进屋之后,金黛第一时间冲上去把门关上反锁,一系列反常引得金廷祐哭笑不得,他问:


“又犯病了?还是今天相亲不成功?”


金黛没理他,贴着门上的猫眼朝外盯了好一会儿,等到走廊声控灯都灭了楼道一片漆黑后才如释重负,接着沉默地领着在一旁满脸愁容的笑笑往房间走去。


金廷祐拉住她,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小雨姐跟你说了吧,说是追求者送的……”金黛低眼,看到米白暗纹的袋子上印着久已未见的熟悉花体“J”,愣住半晌也没去拿。


“接啊?怎么?是不喜欢的人送的?”


金黛依然没说话,冷冷的扫过玄关处的小台子示意让他把东西放那儿。


金廷祐看自家姐姐脸色苍白,抿了抿嘴后也噤了声,乖乖把袋子搭在玄关上。


几乎就是放下的那一瞬间,门铃响了。


离门更近的金廷祐想也没想,下意识立马伸手拧开了门。


推开的下一秒,金黛从他后面扑上来,嘴里惊慌地含糊着什么,到最后发出的却是绝望的呜咽。


来人正是李帝努。


他已换上一身凌厉煞人的黑装,妆发只粗略的收整了几下,满脸冷峻,由暗夜走来。


他第一时间就知道抵住门缝,黑皮鞋不由分说的踏进地毯,几缕粗黑的碎发点在额前,修饰了眼里刀锋般的光泽。


他死死盯住金廷祐半晌,而后看向他身后微颤的金黛,嗜血薄唇微微开合,吐露出危险的声线


“黛,所以说相亲就是为了躲我?你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吗?”



//



金黛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脸色青白微张着嘴,落肩的长发随着急促的呼吸从肩头滑落。


金廷祐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痛苦且反常的样子,抬手想把门口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但李帝努站的很稳,任由金廷祐怎么搡他胸口他都岿然不动,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神一直凝视着金黛。


金廷祐冲李帝努吼道:“你谁啊?再不滚出去我要报警啦!”说着他掏出手机就要拨号,李帝努这才缓缓开口说话,但却不是冲他。


“黛,你还记得我对吗?对不起,我花了这么久才找到你。跟我谈谈好吗?”


金廷祐停下动作看身后的金黛,轻声问:“姐,你认识他吗?谁啊?”


“姐?”金黛还未应答,倒是李帝努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称呼,细长眼这才从金黛身上挪开在金廷祐身上不住打量,语气里忽的有了老友重逢般的兴奋:


“你是廷祐?十多年前在我们国家走丢的廷祐?你被找回来啦?”


“你……你怎么知道我走丢的事儿?”金廷祐语气迟疑,蹙眉疑惑的打量眼前这个生面孔。


李帝努一脸坦然,娓娓道来:“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是跟黛吵了架跑到街上去走丢的,黛都跟我说过,我也拜托父亲找过你……”


“够了!”


金黛突地爆发,腿边的心理辅导犬笑笑也被吓得卷起飞机耳。


李帝努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金黛,看她那双曾经温柔如水的明眸里布满了疏离和冷漠,几乎没有血色的圆唇艰难的开合,咬着牙对着他说


“这位先生,我真的不认识你,请你不要打扰我!私闯民宅在我们国家是可以刑拘的,在我们报警之前请你马上离开!”


说罢去拉门把手,李帝努却即刻伸手摁住,两人的力量差距实在悬殊,敞开的门纹丝不动。


金黛冷着脸瞪他,看到他的眼一瞬间布满了红血丝,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汹涌的情绪在他体内酝酿,继续下去不知会引向何方。


金黛开始颤抖,还好金廷祐在她身后扶住了她即刻就要倒下的身体,然后铁着脸冲李帝努吼


“听到没!我姐姐让你滚!”然后当着他的面按下报警的电话。


就在要接通的时候,李帝努松开了手,重新退回楼道,昏暗的光影打在他脸上,衬得他眼神似狼。


金廷祐赶紧去拉门,金黛挣扎着从他怀里立起,踉跄着侧身一把抓过手边那个米白色的袋子,朝门外丢去,冷冷的留下一句


“这个你也拿走,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


然后决绝的关上了门。



//



连着好几天,金黛都在做那个噩梦,恐惧症陡然加剧,她不得不请了几天假,甚至开始服用很久都没吃过的镇定药物。


要不是遛狗,金黛可能会几天几夜不出门。


万幸,走在路上的每一次惊恐回身,金黛都没有在她身后看到那个高瘦的身影。


她没有再遇到他。


但即使是这样,金黛呆呆坐在小区长椅上看笑笑在草地上撒欢的时候,还是能恍惚回忆起当年在南境国,穿着不羁校服在学校操场上嬉笑着互相推搡的那几张青涩的脸。


金黛是靠父亲的工作才被安排进的那所保留区贵族高中,在那所颇负盛名的学校里就读的只有两种人——北领国大使馆公职人员的子女和南境国的富家子弟。


国籍的不同天然地将学生划分成两个圈子。金黛在那里就读的那三年,两国关系正处于历史冰点,导致校园里两个圈子之间也争端不断,经常斗得学校里乌烟瘴气的,搅得她不得安生。


南境国的少爷小姐们会嘲笑北领国的学生都是一些穷苦平民,是下等人。


而北领国的学生们则看不起南境国是封建腐朽的君主制国家,阶级固化,贫富差距和犯罪率都是全球领跑,女性地位低下,男权盛行。


两个圈子的冲突只发生过几次便以南境国的胜利告终,毕竟这可是在人家的主场上,南境国的二世祖们既有钱又有人,对看不惯的北领国学生实施了几次警察都“查不出来”的恶意报复。


从此之后,北领国的学生就再也不敢公开与南境国的学生作对了,一切谴责和反击都转到了地下。


本应是意气风发、阳光朝气的中学生,却在背后使起了金黛怀疑间谍才会使用的阴毒伎俩。


就譬如,某天金黛在同乡会上无意中听到有人要给李帝努——当时的南境国警察总署署长的小儿子下毒。也不是什么正经毒药,只是在矿泉水里放一些胶水,骗他喝下去让他难受几天。


那天的阳光恰如此时此刻般的灿然,李帝努和他的朋友们照常在操场上打闹。而因为“不配使用操场”被南境国的学生会干部们驱逐到操场边缘树荫下的金黛和几个北领国的学生则趴在健身器材上幽怨的晃荡。


可能是李帝努一头金发过于张扬,也可能是他个子高方便辨认,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当时金黛身边所有同学都在讨论这位所谓的警察署署长的儿子行事多么暴戾凶残……


总之,那天金黛的视线就是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他就像光,璀璨夺目惹人侧目,但看久了,又刺的眼睛生疼。


眼睛都盯出泪的金黛揉了揉眼,视线恍惚中,意外瞥到远处几个鬼鬼祟祟的北领国学生把李帝努放在长椅上的水瓶掉了包。


她立马就意识到那水被动了手脚。


理智告诉她不要去管这件事。很莫名的,当时才16岁的金黛脑中突然浮现出“叛国”两个鲜红的大字。就算没有那么严重,她也知道那个总是殴打北领国学生但从来没受过处分的李帝努多少有点罪有应得。


金黛就这样定定的躲在树荫下掐着自己的手指头,在心里默念李帝努不要去喝水,等到指甲被她扒出血来,李帝努却没有如她所愿忘记自己放在长椅上的矿泉水瓶。


他走去长椅的时候,还一直在跟朋友们嬉闹,笑眼弯如月牙,爽朗的笑声洋溢着17岁少年该有的肆意张扬。


金黛是跑着过去的,来不及组织语言直接拍掉了他手里的水瓶,等气息平复之后对上他错愕的眼,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仓皇的转身奔逃。


夏天的风混着不远处海的气息凉爽拂过,但一路上,她的脸都是绯红的。



//



整整一个星期,李帝努都没有再出现。


那天的一切在金黛的脑海中被揉碎了,支离斑驳的片段在梦中重现,现实和梦境的界限模糊不清,只有金廷祐每日看着她那担忧的眼神提醒着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姐,真的不用我接送你上下班吗?”请了这么多天假,金黛返岗的那天早晨,金廷祐在餐桌上问她。


“不用,你乖乖上课。”


金黛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眸低垂专注地剥鸡蛋。


金廷祐看到她每一根手指都被抠的不成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那你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金黛随意的点头,金廷祐不放心,继续补充,“如果还碰到上次那个人,你看到他眼睛都红了就直接报警或者呼救,那人一看就有暴力倾向,你当心点。”


金黛剥鸡蛋的动作停滞,片刻,轻声念了一句:“他不会打我。”


金廷祐听不真切,再问她却不肯再说了,他只能像个老父亲一样嘱咐着比自己大8岁的姐姐注意安全,提醒她别忘记晚上的相亲,然后目送她去上班。


为了晚上的相亲,金黛久违的化了妆穿着裙子来到电视台,果然收获了同组同事们的一阵惊呼。


显然是熬了一夜眼底乌青的组长端着茶杯走来金黛的工位,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疲惫:“金黛同志,请假这几天难道发生什么好事儿了吗?打扮的这么漂亮?”


金黛边擦着有点积灰的办公桌边浅笑着答:“没什么事,就是今晚有个相亲。”


“相亲!”隔壁桌的记者后辈小辉惊呼,着急的凑过来,“黛黛姐,你不是说你不婚主义不谈对象吗?怎么这么突然?我还佩服你是我见过最自立的女性呢!”


金黛抬头看他的表情有些尴尬,眼里却很真诚,“可能是年龄越来越大,觉得身边确实需要有个人陪伴吧,人生很多坎是一个人跨不过去的,我想我也需要依靠……”


“可是……”年轻气盛的小辉还想辩驳什么,组长打断他


“哎,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同一个人不同时期的想法也不一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组长换了个手去捧老干部茶杯,又转过来看金黛,交代道:“那金黛你今天就早点下班吧,别耽误你的大事。”


金黛连忙道谢,组长转身就要走的时候,她又叫住他:“组长,那个,我还有一件事想跟您说”,组长抬了抬眼,看金黛紧张的抿唇,语气却很坚定,“我想我已经做好出镜的准备了,所以下次再有什么采访任务,我应该可以上。”


“那太好了啊!”小辉倒是先说话了,“黛黛姐你终于想通了,你这么一张脸一直不肯出镜真的是浪费了。”


金黛尴尬的笑,“以前有一些原因,但现在好像没必要躲了。”


组长若有所思的点头,然后拍了拍金黛的肩,“那好,那下次再有什么任务,我会看情况安排的,行,你们开始忙吧,我得去机房再盯会儿。”


……


那天的工作并不多,金黛写了一上午稿件,下午开了个部门例行会议也就闲下来了。


虽然没什么事儿了,她还是没有提前走,等到正常下班时间的时候才不慌不忙去卫生间补了个妆,从平时背的那个男士黑色双肩电脑包里拿出了女人味十足的链条小包,再三确认好随身物品之后赶赴相亲地点。


相亲对象还是上次那个医生,金黛的母亲介绍说是在老年大学认识的某位退休高干的子弟,人很优秀,长相端正,名牌大学毕业,在人民医院外科当主治医生,年少有为。


唯一不足的就是事业心太强,学医又辛苦,所以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熬到三十多岁了才在家里的压力下相了几次亲。听说眼光还挺高,前几次相亲都不成功,跟家里要求以后只跟长得漂亮的人相亲,也不知是真是假。


金黛不知道这位医生是否有那么优秀,她只知道人民医院和电视台离得很远,但那医生却把今晚的相亲地点定在了电视台隔壁CBD大厦的一个西餐厅里,金黛没走几步路就到了餐厅预定好的位置上,此时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这个位置靠窗,金黛侧头看对面高楼映射着金黄的余晖,不由又盯着发起了呆。


从22楼往下看,地面上的一切都显得袖珍渺小,灯红酒绿的十字路口,人头攒动像是蝼蚁一般,盲目而又有序的在路面上随波逐流,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拥有宽广世界,但在别人眼里,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粟。


“众生皆为蝼蚁,唯有你,是我满心满眼的欢喜。”


应该是和李帝努在一起的头几个月,任性少爷仗着自己不会被处分,经常带着金黛翘课出去约会。


金黛胆子小不愿意,他就会扛起她“绑架”她去。


李帝努总是轻轻的把她抱到车上,小心的拿眼罩捂住她的眼,牵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念叨“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然后领着她来到某地,站在她身后颇有仪式感的解开她的眼罩,期待的唤她快睁眼。


金黛胆怯着徐徐展眼,满目迎来南境国最美的风景。


那是南境国最高的宗教塔楼,几百米的高度能一瞰首都风光。


因为一些政治信仰的问题,这里一般是不向外国人开放的,但没人能拦住彼时平步青云的警察署署长的儿子,更没人能拦住一个意气风发少年对自己心爱女孩的情之所钟。


……


叹了口气,金黛无力的往后靠,一手揉太阳穴一手抬起看手表,离相亲约定的时间还剩20多分钟,她于是起身,预备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清醒再回来。


刚站起来,迎面走来一位西装革履的巧克力色皮肤男子正疑惑的打量着她。


虽说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人,但不想失礼的金黛还是试探性的问:“请问您是金道英先生吗?您好,我是金黛。”


那男子滚圆的眼震惊的一颤,随即展颜,一把拍在金黛肩上,语气高亢


“金黛!果然是你啊!你没认出我?我是李楷灿啊!高中时和帝努哥……我们总是一起玩,你不记得了吗?”



//



金黛看着对面翘着二郎腿舒适坐定的这位老友,她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的喝水,眼神逃避着,不断检查手表上的时间。


但李楷灿却没有读出她的不自在,或者说他们这种大少爷向来习惯了不体察他人的难处,只是自说自话。


“帝努哥前段时间跟我们几个说终于找到你了,看来是真的。金黛,你比以前更漂亮了,怪不得帝努哥这么多年了对你念念不忘。”


金黛垂眸,轻轻嗯了一声,又抿了一口水。


“不过你这个温柔的性子一直没变,我们当时就觉得你和帝努哥真是绝配,一个嗓门大脾气爆,一个又闷葫芦性子软,我们还以为你会被他欺负,结果你是真牛,把那么个霸王驯服了。你知道那个时候,只要他苦着脸来找我们哥几个,我们都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什么,左不过就是”,


李楷灿咳嗽了一下,切换成更粗重的声线模仿道:“‘我怎么办啊,我到底该拿黛黛怎么办啊’,哈哈,仿佛就在眼前啊……”


金黛敷衍的扯了下嘴角,看手机屏幕一亮,是相亲对象金道英发来的信息。


【堵车了,预计晚到十分钟,见谅】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眼睛死死盯着水杯里的气泡。


桌子那头李楷灿只是越说越起劲:


“……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天天吃狗粮,最惨烈的一次……哈哈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金黛你那个时候还挺保守,跟帝努哥在一起快两年了,都没让他上分。他也不好意思跟我们说,但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谁不想那个啊,尤其他又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我们也觉得你搞不好是没那么喜欢他有所保留,就刺他说他不行啊什么的。你知道帝努哥好面子又记仇,后来你们两周年,终于……嘿嘿,我还记得那晚我是有什么事儿半夜给他打电话来着,他一直说听不见我这头的声音,我都就差吼了,他还装,结果是你终于忍不住来了一句‘怎么会听不见,我都听见了’,我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在他旁边,也知道你们那晚终于修成正果了哈哈……”


“啪——”


金黛重重将高脚杯拍在桌上,低着头隐隐发抖,李楷灿看到她呼吸变得急促,住了嘴


“对不起啊,你可能不爱听这些,毕竟你们分手都这么多年了,我的错,我自罚……”李楷灿举起面前的水杯,刚想拿起又轻轻放下,“算了,这个还是留给你的朋友吧,金黛你今天是来约会还是商务?”


金黛缓了一口气,简短的回:“相亲。”


李楷灿表情诧异,呆了片刻,语气变得沉重:


“唉,当年的事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帝努哥只跟我们说他做了无法被原谅的事情。但……也不是我偏心他,他是真很爱你,他知道你被那两个协警打伤后整个人都疯了,直接拿着木仓去找那两个人你知道吗?万幸没有出人命,只是他小腿中了一木仓,住了几个月院,等能偷溜出来的时候你们家都搬空了。”


“他……中qiang?”金黛声音在颤抖。


“是啊,那两个协警也是真的不要命,他们要是知道帝努哥是谁肯定不敢那样做的,果然后来帝努哥的父亲把他们抓起来给结果了,听说很惨……”


察觉到金黛脸色变得苍白,李楷灿忙转移话题,


“唉,不说这个,总之帝努哥他后来一直都想来北领国找你的,但没过多久他父亲又娶了个王室公主,帝努哥的身份一下子变敏感了,出国很难,他跟我们这种人也不是一个级别了,那几年我们也很少见他。唉……现在想起来,高中时你们国家那些学生批判我们时说的话也有几分对,我们国家这个等级制度多少是有点畸形。”


金黛暗暗掐着手指,默不作声,只觉得周遭餐厅的嘈杂一下子变得很小,某种刺耳的电流声在耳中厉声尖叫。


“其实我说这么多,还是想让你知道帝努哥为了能来北领国付出了很多,你想他以前成绩那么烂的人竟然成了外交官,虽然他家里肯定出了点力,但他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发达国家不去,偏偏来北领,真的就是为了你。我也不是想给你压力,就是,作为看着你们曾经那么好过的朋友,觉得有些事应该告诉你,而且你现在既然还单身,不能考虑一下他吗?也许有什么误会呢?”


金黛的手机又响了,点开,是金道英的短信


【我到了,但是好像你还有别的客人?】


金黛急忙环顾四周,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高瘦男子冲她清澈温暖的笑,金黛也报以他一个礼貌的微笑,招呼他过来,然后转过身来看向李楷灿,脸上没有多余表情,语气也听不出情绪:


“我和他之间没有误会,就是缘分尽了。楷灿,我很高兴今天遇到你,但是我相亲对象到了,我们以后再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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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刚刚那位是什么前男友之类的吗?”金道英优雅地切着牛排,低着眉若无其事的突然发问。


金黛一怔,反应了好一会儿,缓缓回答:“不是,只是高中时的一个朋友而已,很久没见了,刚刚碰巧遇见就聊了一会儿。”


金道英将手中切好的那碟牛排递过来,把金黛手中完好的那一盘又拿回去。


也许是职业的缘故吧,他切的很有艺术感又很利落,金黛轻声道谢,金道英浅笑着回:


“那就好,我还担心我今天穿的是白色的衣服,一会儿要是被你前男友打了那就不好了。”


金黛不自觉的弯唇,很自在的叉住一小块牛排往嘴里送,却斜眼瞥到对面金道英停下刀叉正眯着眼看她,她捂嘴问


“怎么?一直看着我?”


金道英尴尬扶额,但语气又很坦然,“说来惭愧,我刚刚看你吃东西,想象力飘了很远,不禁开始幻想我们在一起后我就能每天这样看着你吃饭的日子了。对不起,我会尽量控制住自己这种遐想。”


说罢他又重新拾起刀叉,专心致志的低头切牛排,微蹙着眉像是在做手术。


金黛却差点噎住,呼吸开始变急但却不是平时恐惧症发作的那种感觉,口干舌燥不由举杯抿了一口红酒,然后金道英抬眼又笑看她,也举起酒杯轻轻碰撞她的杯盏,发出清脆的声音。


“金小姐,祝我们能有个好结果”,说罢得体的饮入恰到好处的分量,修长的手指再去捻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每一个动作都是刚好的儒雅。


“这回是你一直看着我了”,金道英说话的尾音总是不经意的上扬,显得他语气很温柔,又自带蛊惑。


金黛猜想他平时跟患者可能也是这样说话的,于是她也像个患者一样顺从的点了点头。


金道英笑的更开心了,一脸看到了什么可爱小动物的表情,咬了咬嘴唇后问:“金小姐,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同一个频道吗?”


“啊?”金黛抬眉,金道英则坐的更端正了一些,语气突然变得正式:


“虽然我自己也不太相信,或许你也会觉得我唐突,但是我好像对你……”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一见钟情了。”


清脆的响声,金黛手中的叉子应声掉在洁白的餐布上,她手忙脚乱去拿,兵荒马乱片刻后抬头,发现金道英依然在用那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她,等待一个回应。


金黛抿唇,暗暗吸了一口气,低着头盯着金道英领带的位置一字一句低声说着:“金先生,我……对你也有好感,我以前没有相过亲,不知道正常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所以我们这样是要继续发展的意思对吗?”


“当然,我迫不及待想跟金小姐你更近一步了。啊,原谅我听起来这么着急,我其实是一个慢热的人,但看来爱情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他说话的语气实在真诚,金黛的心跳在加速,一股冲动涌起,她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然后蹙眉直直对上他温柔的眼神,说:


“如果真的是要继续发展的话,金先生,我想我需要提前告知你一些事情,虽然我母亲嘱咐过让我不要多说,但我觉得秉承着负责任的态度,你还是应该知道……”


金黛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金道英则是手指撑着下巴严肃的看她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又说


“我以前遭遇过一些事故,患上了轻微的恐惧症……”


金道英舒了一口气,轻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你放心,我是医生,能照顾好你,也能照顾好你的情绪。”


“我还没说完……”金黛表情变得更加痛苦,眉头紧皱,仿佛什么很烫的东西郁结在喉咙,终于吐露出来的时候双颊绯红:


“还有,我以前……流过产,医生说对生育能力有一定影响……就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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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金黛怎么推辞,金道英还是坚持把她送到了单元楼下,陪她等到电梯之后才挥手道别。


还在电梯间,金黛的手机一响,收到了应该还站在楼下的那个人的短信。


【不要有心理负担,你是很美好的,不应该被过往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所束缚。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创造属于我们俩人的回忆好吗?我保证不会让你受伤的,毕竟我可是医生kk】


金黛展颜,回复了个谢谢,然后踏出电梯,掏钥匙开门。


钥匙刚刚插进去,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迎面跑来的是笑笑,兴奋的在金黛脚边嗅来嗅去,笑笑身后站着穿着大裤衩的金廷祐,他一脸审视看着金黛,眯着眼像是审问:


“所以刚刚送你回来的就是相亲对象咯?”


金黛点点头,兀自放包然后蹲下来拥抱笑笑,金廷祐的声音在头顶


“心情不错啊,看来很满意?”


金黛一愣,表情又冷下去,蹲在原地抬头问金廷祐:“廷祐,你也是男人……”


“我当然是男人,你干嘛?”他作势捂胸,语气惊恐,“你难道是单身久了终于要对我动手了吗?我们可是亲姐弟啊,不能乱伦啊!”


金黛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冰冷:“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是想问你,你也是个男人,站在男人的视角,如果你女朋友有一天突然跟你说她以前因为别人……就是……流过产,你会是什么心情?”


金廷祐单手摩挲下巴,五官顿时缩在了一起:“啧,这都什么狗血问题?所以我这个女朋友是跟我在一起很久后突然跟我坦白这事儿?还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跟我说这个?”


“刚认识的时候。”


金廷祐又想了会儿,斩钉截铁的答:“那我可能根本不会让她当我女朋友。”


“啊?”金黛睁大了眼,忙问,“为什么?果然你们都很介意这种事对吗?”


“怎么可能不介意啊,知道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以前被猪拱过,而且还不做措施。”


金黛的五官奇怪的皱在一起,语气很虚:“但这女孩子就应该被歧视吗?她也是全心全意的投入过一段感情,义无反顾的献出了自己的所有……”


金廷祐撇撇嘴,很嫌弃的语气:“你说话怎么这么中二?我也不是歧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没有很喜欢那个女孩子,不是非她不可,一开始就知道她有这样的经历,应该会保持跟她的距离。”


金黛冷着脸起身,头也不回领着笑笑往房间走,留下冷冰冰的话:“你这就是歧视。”


金廷祐不服气,跟在后面争辩:“我这哪里歧视了?很正常的想法好不好,我这不比南境国那些男权分子要好多了,要知道你刚刚说的那种女生在南境国都是倒贴嫁妆都没人要的!”


“砰!”


金黛的房间门在他面前关上,金廷祐愤愤的嘤了几声就退下跟母亲汇报自家姐姐今日状况了。


而金黛那晚几乎是彻夜未眠。


金道英给她发了好多关心的信息,她都一一回复了,只是回的都很简短,语气客气而又疏离,完全看不出发短信的人对收信的人有什么情愫。


可能金道英也看出了金黛兴致了了,到点便发了晚安,说让金黛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他聊天。


金黛答应了,也回了晚安,按灭了手机屏幕之后,躺在床上在满屋漆黑以及笑笑的轻浅呼吸中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想了很多,但不管是回味金道英的温柔,还是思考李楷灿今天说的话,抑或是强迫自己想想工作上的事情,到最后,思绪都会像磁铁吸小磁片一样汇聚在一双笑眼和那眼角稍下的那颗泪痣上。


“笑笑”,她轻轻呼唤,懂事的心理援助犬急忙把头搭在她的手臂上示意它的存在。


金黛转头,看着笑笑真挚清澈的大眼,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问:


“我想忘记一个人,你能帮我吗?”


笑笑眨眨眼,歪着头发出嘤嘤声。


金黛盯着它的眼神就像没有光一样,片刻,嘴角僵硬的一弯,瓷白手指在笑笑的毛发里摩挲,然后重新去盯天花板。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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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来临之际,海面总是平静的。


就像接下来度过的这一个月,经历了那一次的波动,世界线在金黛面前收束,又重回以往十年的安宁。


甚至是有越变越好的迹象。


抛却在公众面前露脸的顾虑,金黛真正地成为了一名可以支持现场连线的出镜记者。


其实这一个月来她也就出镜过两次,一次是去海滨城市报道台风,一次是在某国际峰会的前线备采。


还是金道英发过来一个关于她的名为“总台美女记者”的视频,金黛才知道自己在网上小小的火了一把。


“我能光明正大的跟同事们说这是我女朋友吗?”


金道英在电话里这样问她,金黛那个时候正在茶水间给咖啡加糖,搅拌棒搅着搅着,她看到咖啡机反光面照出来的自己脸红了起来,然后是点了点头,说:


“可以。”


“可是口说无凭,他们会觉得我吹牛吧”,金道英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尾音上扬,好像总是在暗示引诱着什么,只听他继续说:“所以,我觉得还是让他们亲眼见到比较有说服力,你觉得呢?”


金黛立马站正了,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想要我跟你同事们见个面吗?”


“其实只有几个医学院时就认识的朋友,如果不是关系很好他们调侃我的话,我暂时还想金屋藏娇一下。就这个周六,简短的吃个晚饭,我开车带他们来你家附近,怎么样?”


“我……”金黛盯着咖啡里悬浮转圈的泡沫,半天没说下去。


“没关系,那就取消吧,我确实也过于着急了,才一个月就炫耀自己的女朋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秀恩爱死得快哈哈。对不起让你紧张了。”


金道英的语气依旧真诚,金黛咬着嘴唇,默了片刻突然坚定的回:“不用,不用取消”,她深呼吸,看到咖啡杯里的液体已经变得平静,“我这周六刚好休假,只是,你知道我不太会说话,希望你朋友不要觉得我太冷漠了。”


电话里传来男人醇厚的笑,金道英的语调明显变得欢快:“那太好了,你对他们冷漠不是应该的吗?毕竟,你是我的……”


结束通话后,金黛恍惚的捧着咖啡来到工位,打开word文档,惯性的开始打字,看起来很是集中,连组长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她都没察觉。


所以当粗犷的中年男中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吓得一激灵险些把咖啡打翻。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金黛回过神来看到屏幕里白底黑字写满了“你是我的”四个大字,羞耻的赶紧切换桌面,转过来起身一脸仓促面对组长。


“组长,对不起,刚刚走神了……”


组长浅笑,“小姑娘谈起恋爱来确实不一样,唉,那我手里这个项目还是找别人做比较合适”,说罢组长抬脚就要走,被金黛立马拉住。


“别!组长,我可以胜任的,我保证再也不把感情带到工作上来了!”


组长意味不明的笑,把手里的档案递给她,切换成严肃的腔调交代道:“是一个人物访谈,今年不是北领国和南境国建交百年吗?总台国际频道就选了一些当代对两国友谊有贡献的人物准备做个专栏,考虑到你精通南境语,又有留学经历,就把其中一个采访对象分配给你。”


金黛大致了解了,边听边翻开档案。


然而,翻开第一页她便看到了什么愣住不动,组长只当她在仔细阅读,继续交代着:


“你的采访对象是南境国的一个年轻外交官,今年开始常驻我国,具体经历你看看资料就明白了,他算是半个王室成员,所以公开信息不多,你准备问题的时候尽量宽泛主旋律一点,注意友好导向,不要过于敏感。”


见金黛还是埋头发呆,组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把第一页人物照片旁的名字念了出来:


“李—帝—努,嗯……一表人才的,果然南境国出美男”,停顿,组长的食指点在照片中李帝努耳垂的位置,“你看啊,他耳钉上嵌的是红宝石,你应该知道吧,在南境国只有权贵才配在耳朵上戴红宝石,你采访的时候当心点,千万别冒犯人家。”


金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忙收回视线把档案递还给组长,同时说着:“对不起组长,我……”


但组长此时正在冲隔壁桌的小辉招呼着,小辉急忙起身凑过来,组长直接打断了金黛的话,毋庸置疑的对两人一起安排着什么:


“小辉,你这周末配合金黛加个班,把这个人物访谈的事尽快落实了,需要什么跟设备组提就行,手头所有事都放放,优先把这个访谈做出来,我等你们下周给我交成果,就这样。”


说罢,组长大步流星的走开了。


金黛则呆站在原地,思绪走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