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鹿言文为      更新:2022-05-06 18:38      字数:18726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you oughta …"


经典爵士情歌在车内流淌,情意绵绵的曲调引得金道英不禁跟着轻声哼唱。


前方红灯,金道英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下,然后微笑着转头看自己心爱的未婚妻,看到她正蹙眉低首,专注地捧着手机打字。


“在跟谁聊天呢?”金道英伸过脖子去看,却看到金黛立刻锁了屏,眼里闪过一瞬的惊慌。


她的语气还是很平静,淡然道:“没谁,就爸妈,廷祐那小子最近好像谈恋爱了,爸妈嘱咐我盯着他别干出格的事情。”


金黛反应得很快,表现得也足够镇定,几乎看不出破绽。


但她越是镇定,金道英越不安。


他还是维持着嘴角温柔的弧度,语调轻松地回:“是嘛,廷祐弟长得帅,在大学肯定很受欢迎吧,谈恋爱也不奇怪。”


金黛没说话,但抿了抿嘴。


捕捉到这个小动作,金道英转移话题:“对了,上次那个全面体检的事儿我跟我同事已经打好招呼了,你让叔叔阿姨哪天有时间直接来我们医院就是了,不用预约,我同事会优先安排的。”


金黛果然激动起来,眼里闪着光:“真的吗?太好了!我约了好长时间都没约到……”然后她侧过身来直视金道英,表情严肃正经仿佛是在跟工作人员说话:“那还是按照正常的流程去挂号缴费对吗?”


金道英弯唇:“不用,直接去对应科室,跟护士报名字就行,费用我会负责的。”


“不行!这钱怎么能让你出!”金黛忙摆手,低头解锁手机,一边问道:“你已经交了钱还是怎么的?我把钱转给你吧。”


金道英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微微扬眉,轻声说:“真的不用,就当我提前孝敬岳父岳母大人,毕竟”,他的手上移,捏了捏金黛的下巴,“他们都愿意把这么漂亮的女儿交给我,我又是医生,刚好帮得上忙,这点儿事还是应该做的。”


“那……谢谢”,金黛害羞地颔首,轻声细语,“我以后也会好好孝顺你父母的……”


金道英轻笑,心动难忍,身体前倾,慢慢凑了上去想吻她,快触碰到的时候被她小力推开。


她咬唇害羞道:“等一下啦,绿灯了……”


但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于是猛地伸脖子,轻轻一啄,随即满意地坐正启动车子,笑着说:“你说的,那等一下一定要有哦。”


金黛没作声,又恢复到她平时的被动状态。


默不作声地任他摆布。


金道英自以为危机解除,心情舒畅,加了一点速度,果然很快就到了家,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揽住金黛深深吻了下去,久久不知餍足。


玄关处的灯影很浅,金道英的掌心却很烫,沿着金黛脖子后面轻轻往上抚,修长指尖勾弄着她的耳垂,微睁着眼满足地看她脸颊绯红蔓延到了耳根,感受到她整个人都在升温。


“唔……道英……”


许是刚刚牙齿刮疼了她,金黛稍稍用力把他推开,低眸抿嘴一脸的惊慌失措。


这番光景看得金道英的气息不觉更重,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


“黛黛,你今天……好漂亮,让人忍不住……”,他再捧起她的脸,凑近在不容拒绝的距离问,“我可以再来一次吗?”


她没有做明确的表达,金道英知道这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的空间,于是微微垂颈,用力地一扫,柔韧湿滑,灵活地攫取着,搅乱了她喉咙里的轻呜。


感觉她卸下了更多重量倚靠在他怀里,金道英不自觉地勾起笑。


她都这么陶醉了,要不,得寸进尺一下?


于是紧握她的心跳,触感一如那晚。


金道英回忆着那里的颜色和轮廓,心内一动,不禁用了力。


“啊”


怎么办?她这么一叫,好像更加放不开手了。


但不行,还不能吓到她。


至少不是现在。


深呼吸,金道英松了手,诚恳的道歉:“对不起弄疼你了,黛黛,这样会讨厌吗?”


她红了脸,眉头紧皱着,金道英心里少了点把握,正欲再次道歉,结果她说:


“也没有,只不过,还是第一次这样……有点没准备……”


金道英眉心微动,表情又舒展起来,微眯着眼看她这副颔首羞涩的模样。


她好天真,真的是发现宝藏了呢,怎么一天比一天更能发掘她的完美。


完美的,每一点都是他期待的样子。


除了……


“黛黛”,趁着这气氛,金道英放在她腰间的手搂紧了些,气音打在她脸上:“我们在一起很久了呢,也快结婚了,能不能……”手指在她后背摩挲,他继续暗示:


“再进一步呢?”


金黛的瞳孔忽地放大,明显是听懂了。


然而,下一秒,她推开他,声音在颤抖:“我……我怕……会有风险,可以再等等吗……”


再等等?去民政局的时间已经被她一拖再拖了。


他不允许,他要加快进程。


于是他手上的力度加大了,语调也更加蛊惑,近似恳求的呼气:“黛黛……我会很注意很轻的,不要怕好吗?”然后把头直接搭在她肩上,带上无助的哭腔,“我……真的,好喜欢你……快没办法忍耐了……”


她在微微发颤,让金道英想到以前解剖课上那些实验兔,它们总是好像知道自己的命运似的,蹲在角落害怕地耸动着粉色鼻子。


想到这个画面,很兴奋的感觉在金道英心里涌起。


于是这次手更加大胆。


她真的很听话,为了不让他吃醋,穿着他给她买的裙子去同学聚会。


裙子多方便啊。


一寸、两寸……


然后突然


“不要!”


这次推开,金黛是用了力的。


她脸上再也不是那种欲拒还迎的羞涩,而是真实纯粹的不愿。


“对不起”,虽然很无语,但先道歉抚慰总是没错的,金道英迅速调整了一下语气,使歉意变得可信:“对不起吓到你了,是太用力了吗?”


根本就没用力,但这样问会让她觉得她是有选择的。


果然,她表情柔和下来,眼神逃避着,声若蚊蝇:


“没有,我只是……不习惯,不要这样好吗?”


金道英首先是抚慰:“好,那就不这样”,然后牵起她的手把她往屋内拉,语气温柔而纯良:“那我们先进去吧,不是说要喝酒吗?”


喝了东西,一切都好说。


某些计划在他脑中清晰起来,但金黛却在第一步就打乱了他的阵脚。


两人还未踏出玄关,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一种抓到救命稻草的表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只见金黛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匆匆查看了信息,表情又变得暧昧不明,像是怕他生气轻声问:


“道英,不好意思,刚刚我们组长突然说有急活,我得回去加班了……对不起,酒下次喝好吗?”


工作?


金道英自然是不信的,但他得扮演好体贴未婚夫的角色,于是扶额轻叹


“啊?有点失落呢……”,欲扬先抑,他假作遗憾。


金黛果然马上愧疚起来,连忙道歉:“对不起,但组长好像真的很急,在群里发了半个小时后的电话会议,他一般不这样,可能真的有什么急事吧,道英我……”


“好啦,没关系”,看准时机的适时打断,金道英又马上变回体贴,大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眼神温和:“我理解的,我只是有点心疼你,这么累还要工作。”


金黛的脸又泛起绯色,微微颔首显然是很吃这套,金道英继续说:


“如果太累了想休息,随时辞职也没关系的,我来养你也是完全养得起的。”


这句话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金黛没做什么反应,反倒是穿鞋就要走。


作为一个合格的未婚夫,金道英自然又主动地开车送她回去,在她家楼下利用她的愧疚又索来更深入更长的吻。


眼见金黛乘电梯上了楼,金道英转动手上的订婚戒指,心里忽地又想起那些实验兔。


以前上课的时候,一群兔子里偶尔会跑掉一两只机灵的,在教室里乱跳。


但不管跑多远跳多高,池中之物,最终都会被抓回来的。



//



金黛其实没有骗金道英,某国突发了一起情节十分恶劣的社会事件,情况紧急,需要他们组立马接手后续的相关报道。


她一回家,丢下包就拿出笔记本打开,都来不及摘美瞳,干涩着眼开了一个多小时会,会议结束后又搜集资料撰稿忙到后半夜。


终于忙完工作,金黛从浴室简单洗漱好走出来的时候,萨摩耶笑笑甚至都熬不住趴在狗窝打呼了。


她蹲下摸了摸笑笑毛绒绒的耳朵,暗自感叹自己要是能无忧无虑像只狗狗一样不用工作、不用结婚就好了。


怎么人世间会有这么多难题,工作上的尚可以通过加加班就解决,但感情上的……


忽地想起什么,方才一直被止住的好奇心重新涌上。


金黛掏出手机,边翻开与那人的聊天记录边爬到床上,明明是舒服的躺姿,她的眉头却紧锁着,浑身僵硬,没有半分舒适的感觉。


微笑唇同学说的话,实在是没法让她不在意。


王语嫣:【我是群聊“xx届新传family”的王语嫣~】

王语嫣:【你的未婚夫是金道英?真没想到你这么重口味】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你已添加了王语嫣,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金黛:【你认识道英?你那话什么意思?】

王语嫣:【女神果然高冷啊,第一次好友申请不通过,谈到你未婚夫就通过了?】

金黛:【我对你没有敌意,今天聚会上也不是有意冲你,你说话不必这样】

王语嫣:【你是不是有意我心里自然有杆称,我整容也没打算瞒别人,田雨冷嘲热讽我只当她是在羡慕,你的态度才真的让我恶心】

金黛:【我自认问心无愧,你要误解我就随便吧,我只想知道你说道英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语嫣:【你看,像你这样的人,甚至完全不关心别人对你的态度,金黛,你知道我一直很羡慕你吗】

金黛:【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语嫣:【像你这样得天独厚的人,从来都不会理解我们这种人的自卑和敏感。长得丑也并非我们所愿,我也不是求着爸妈给我取这样一个神仙姐姐的名字,但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承受这世间所有的恶意。好,那我妥协,我去整容好了,去迎合你们的审美,到头来却还是要被你们嘲笑,你说我该不该恶心?】

金黛:【你是在道英那里做的手术?】

王语嫣:【学霸果然就是学霸,这么快就分析出来了。不过你真是冷漠的可怕,我说这么多,你只关心对你有用的东西】

金黛:【我并没有伤害你,没有义务关心你】

王语嫣:【哈哈,那我也没有义务提醒你你有多危险了】

……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金黛刚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在车上被金道英问是在跟谁聊天。她心虚地撒了谎,后来一直都在处理别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金黛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4点了,纠结中还是给王语嫣发了句

【你什么意思?】


然后锁屏,把手机重新塞回枕下,翻了个身盖上被子,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睁得大大的。


危险?


金黛不自觉地想到了今天他那些过激的举动,被他触碰到的地方仿佛还在隐痛,她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情绪。


复杂而纠结,但绝对谈不上愉悦。


为什么,就是本能的想躲呢?


其实很正常的吧。


他们都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且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最后一步,这种程度的亲密甚至可以说是来得有些太慢了,毕竟想当年她和……


唉——


金黛急忙摇了摇头止住了自己的思绪,紧紧闭眼,将自己关在另一个维度的黑暗里,尝试着把自己麻痹在梦境中。


快睡着吧,一切都等明天再说。


但现实总是不遂她愿,她的思绪刚刚滑进虚无的边境,枕下传来闷声一响,在寂静漆黑的深夜惊得她心脏几乎都要骤停。


她第一反应以为是组长回复了她的工作邮件,倒也不敢耽误,忙摸来手机查看,却发现是一条微信提醒。


来自王语嫣。




她竟然还没睡?


金黛揉了揉眼,索性打开小夜灯,在床上撑起身子立起枕头坐了起来,同时点开微信,闯进眼里的话惊得她一个清醒。


王语嫣:【哟,做i做好啦?他还是这么爱折腾人啊】



//



露骨的话刺激着金黛的神经,但她反应很快,马上回:【你和道英在一起过?】


王语嫣回复地也很快,看来早就等着她这么问了,她回:【是】


简短的回答,金黛却盯了看了很久才确认含义。


心跳不自觉的加速,仿佛在打鼓一般大声起来,疲惫被冲上脑的冰冷血液一扫而散。


金黛先是想到了之前无数次道英对她说的他没有谈过恋爱的话,然后又想到负责民生频道的记者同事跟她吐槽过的那些前任现任之间的狗血戏码。


一种缥缈的玄幻感在她心头萦绕,思绪都乱着,完全不能把这所有的线索连成合理的逻辑。


就这样呆滞了一会儿,倒是王语嫣等不及了,她又发来一条消息


【怎么?吓到了?你是因为没想到是我,还是因为没想到他谈过?难道他跟你装纯情吗】


金黛不自觉握紧了拳,同时调整着呼吸。哪怕房间里没有别人,她还是习惯性地保持一脸平静,然后简短地回:

【没想到是你】


【你觉得他就看不上我?他亲手给我动的手术,我每个改变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金黛开始抠指缝间的嫩肉,疼痛总是能让她大脑更加清醒,她回忆起同事跟她说过的前任上门挑衅时最理智的做法是什么,于是在输入框中打出

【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我要休息了】


但她非圣人,身体还是很诚实。她依然僵硬地靠坐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机,等待那个头像冒出小红点。


王语嫣当然也不信她能高傲到这种地步,进一步刺激她


【但我对你们的事情很感兴趣呢,没想到你也混这个圈子,你们到哪一步了?他带你进游戏室了吗?还是直接用药?】


金黛痴愣愣地看着这行字,每个字都认识,但是连起来她就是读不懂,只知道“药”肯定代表不好的意思。


新闻语言讲究直白求真,金黛一向很讨厌这种故弄玄虚有所保留的说话方式,尤其是在读不懂对方暗示的情况下,耐心逐步耗尽,她越发烦闷,于是冷冰冰地回了句:【与你无关】


那边的王语嫣可能是被惹恼了,金黛看到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好多次,等了很久聊天栏才弹出新消息:


【呵,反正不管你们到哪一步,我告诉你,我和他可什么都做过了,我跟了他五年,我们俩是最适合最懂彼此的,要不是他父母接受不了我整容,要不是你长了那么一张脸,你以为你有机会吗?你这种人是永远不会懂道英的!】


“呵”


金黛忽而不受控地在静默中轻嗤一声,在这万物沉睡的寂静中分外突兀。


笑笑的轻浅呼吸声从角落传来,金黛定定地看着屏幕里的白底黑字,支离破碎的信息在脑中终于拼接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包括他们的过往、她的来意以及无端的愤怒。


心跳顺着血管往上爬在她太阳穴的位置一鼓一鼓地疼,她扶住脑袋,弯下脊背重重沉了几口气,眼里忽然闪过许多回忆。


就说呢,怎么会有那么完美的人。


莫名的,金黛想起了冰山理论,复杂的思绪像是堵塞住了脑中的血管,头越发胀痛。


但偏偏,又不能在脑海里搜刮出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实实在在的,他在她面前,只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该信谁呢?


葱白指尖在被她捏的发烫的屏幕上顿了又顿,金黛抿抿嘴,眉间紧蹙又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神情,她敲下:


【王语嫣,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跟道英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及对我到底有多大的意见,且不说我不相信你的胡言乱语,就算你跟道英是真的在一起过,现在要跟他结婚的是我,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把那些过期且可笑的感情宣言收收好,别出来丢人现眼】


发送完毕,金黛点进她的头像想拉黑她,微颤的指尖在离屏幕只差毫厘的地方停下,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翻回去看她还能激什么浪。


很多事情的转变就是在一瞬之间的,人之间的信任破碎也真的只需要一张照片而已。


很快,金黛收到了一张照片。

是一张床照。


暧昧暖黄的灯光下,被打了马赛克的女主角正躺在床上对镜头比耶,而在她枕边,侧着脸吻在她颈间,脸颊绯红,眼神透着意乱情迷的男主角——


无疑,就是金道英。


呼吸在此时凝滞,连心脏都往下重重一沉,四下安静地临近窒息。


骄傲让金黛没有点进图片放大仔细看,但随即弹出来的新消息却不由她意志转移地、蛮横地钻进她的眼里。


王语嫣最后发了一句:

【看来他还真的在你身上下了点功夫,你那么信他。可惜了,我偏偏就是想恶心你一下。知道还有什么更恶心的吗?你视若珍宝的未婚夫,跟你看不起的我一样,也是个整容怪呢】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从电视台16楼往外看,一排排路灯形成火龙一般的脉络盘根错节着,路上穿行的车辆就像是这城市命脉中一颗颗运作着的细胞,前赴后继冲各个方向前行,为城市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


但偶尔,长长车队中会有一两个导航错误的车辆,在代表咒骂的喇叭声中临时变道,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不和谐地掉头,绕一大圈把走错的路又尽数奉还。


浪费的从来都不仅仅是时间。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了呢?


金黛叹了口气,继续站在窗边呆望这番夜景。她四周那一片的工位都空了,整个办公区都很安静,只有人们陆陆续续起身收拾包的声音。偶然有谁整理桌面时不小心把杯子碰倒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但迅速扶起来后空气中又重新流淌着平静。


金黛却还是没有回家的意思。


距离上次跟王语嫣的聊天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她骗金道英说自己接了个大项目天天在加班,推掉了所有的见面,平时聊天也就是应卯式地早午晚安,字里行间看不出任何亲密。


他肯定会不高兴的吧,毕竟她可是他的未婚妻。


这样想着,金黛缓缓从上衣口袋把那枚订婚戒指拿出来,就着城市夜景仔细观察上面嵌着的璀璨钻石。


金黛想起了他们去买五金的那一天,金道英对她毫不吝啬,只要她的视线在某件器物上停留超过一秒,他就会叫柜姐把那些宝贝尽数取出来,然后温柔地给她戴上,看向她的眼里似乎闪着光。


那是一种像是要把全世界都献给她的眼神。


他实在太好了,好到就像是一份标准答案,让金黛找不到任何不去接受他的理由。


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包括她自己也很清楚金道英有多么难得,错过了可能她的人生就再没有兜底的缓冲垫了。


但问题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跟大众的想法一样,认为女人最终是需要一个男人做依靠的了?


好像就是从答应相亲的那一刻起,就被逼上了一条单行道,所有人都在旁边看着她走,除非路上出现了完全不容通行的障碍物,除非她找到了退出或者变道的不可抗力,不然就只能顺着大家的预期,按照惯性一直走下去。


又更何况名为金道英的这条单行道上,从来都是坦途一片毫无阻碍的呢?


这半年来,她活在大家的眼里,“幸福”但是麻木地,在这条单行道上愈走愈远,从未停下来思考过,当初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以及——


她究竟喜不喜欢。


金黛重重叹了口气,把戒指揣进兜里,眼神继续涣散着看向窗外,心里越来越空。


“咳咳”


低沉的咳嗽声在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金黛惊得回身,看到已经穿好卡其色冲锋衣外套的组长,他身上背着双肩包,看起来也是准备下班回家了。


“组长,有事吗?”金黛暗自琢磨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组长的表情很平静,微微颔首示意金黛坐下,他自己也随便拉了个椅子在她面前落座,然后直入主题:


“小金啊,最近有心事?”


金黛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对于组长她充分信任,也就直接说了


“是,因为结婚的事情……有点烦恼。”


组长点点头:“可以理解,马上就要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交付给另外一个人了,未来的每一天都要看着同一张脸吃饭睡觉,确实是顶重要的决策,可不能选错。”


金黛若有所思地抿唇,浅笑了一声问他:“组长,您和师母婚姻那么幸福,有什么建议可以给我吗?”


“呵”,组长突然发出自嘲的笑,摇了摇头说:“我跟你师母哪里幸福了,她天天在家骂我呢,干我们这行天天忙,经常不着家,家里好多事我也帮不上忙,你师母算是嫁错人喽。”


金黛浅笑:“师母也就是抱怨一下,大家都看得出来师母和您是真爱。”


组长摆摆手:“真不真爱的不知道,那都是你们年轻人的说法,我们那个时候都是相亲,两个人见了面稍微聊一聊觉得合适,就搭伙过日子罢了。现在可能讲究多了,又要真爱又要什么灵魂伴侣什么的,但我们那一辈就是细水长流,感情都是在日子里慢慢培养的。”


“但也不是所有相亲认识的所谓合适的人在一起后都能培养出感情……”金黛声音渐低,“所以组长和师母之间肯定还是很特别的。 ”


组长脸上泛起一副回忆起往事的柔和,缓缓说道:“要说有什么特别,我当年也问你师母,怎么没见几面就答应跟我结婚,她说觉得我这个人老实,见他第一面就把家里和个人情况介绍得清清楚楚。小姑娘都是害怕被骗的,找个踏实信得过的人比找个优秀的人更重要。”


金黛忽地抬睫,唇角勾起淡然的笑,说:

“您说的是。”


组长突然鼓励式地将手拍在金黛肩头,神态温和:“结婚这事儿大,想不通你就多想想,不急于一时……但是吧”,他又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这有些事可以慢慢考虑,有些机会却是转瞬即逝容不得犹豫的。”


金黛一愣,马上反应过来组长是在说什么。


总台每年都会在有工作经验的记者当中选拔佼佼者派遣海外做驻外记者,能成为一名驻外记者不仅是对记者工作能力的一种肯定,更重要的是好处多对职业生涯有很大的帮助。


除了丰富履历、回来就升职等显性好处,几年驻外经历可以开阔一个人的视野,帮助记者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群,这种眼界和人脉资源才是最宝贵的。


金黛符合选拔条件之后,组长就一直在推荐她报名,他觉得精通南境语的金黛走这条驻外道路是提升最快的。但金黛每年都以“对南境国印象不好、一个女孩子去南境不安全”为由婉拒了,今年也不例外,甚至还外添了一条“马上要结婚了,不想一结婚就分居”的理由。


所以金黛估计组长又是来劝她去报名驻外记者选拔的了,果然听到他说


“小金啊,你的眼光要放长远些,驻外无非就一两年,好处我都懒得再讲了”,组长转过身指指金黛斜前方一个工位,说:“你就看看人文珊,非语言专业,这几年硬是抽着时间把南境语学下来了,今年也去参加选拔,大家都看得见的好处,你怎么就不懂呢?”


金黛抬睫,忽而轻笑:“组长,您别说了,我今年已经报名了。”


组长的眉头忽地一展,就像是什么话硬生生给他憋回去一般尴尬了一瞬,后又释然:“哦?你什么时候报名的?”


金黛平静地回:“就前几天。”


“哦……”组长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后问了句:“所以这几天才这么烦恼,因为和结婚冲突了?”


金黛抿唇,唇线拉得平直,轻叹了口气后说: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见她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组长也不好打听员工隐私,略思考了后只得鼓励道:“那也挺好,驻外也就一两年,也不用过于担心了,这两年咱们国家和南境国关系缓和,那边工作环境还是好很多了,你要相信国家和咱们台里的组织能力,肯定没问题的。”


金黛莞尔,垂下头浅笑:“组长,我这才报个名呢,还没正式选上,您说的好像我明天就要去南境一样。”


“你肯定没问题的”,组长身体往后欠了欠,往办公椅里陷得更深,语调沉着而又笃定,“你工作经验那么丰富,又在南境生活过,我会跟他们多推荐的,做好准备放心去吧。”


“那谢谢组长了。”


组长见金黛虽是笑着,但低下头去眉眼间却还是郁结着一股愁思,转移话题问道:


“那你是为什么突然转变看法了?以前可是怎么劝都劝不住啊。”


“就……”金黛的眼神越过组长的肩头看向办公室走廊尽头已经灭了灯的不明处,语调轻浅:“就觉得组长您说的对,我们是新闻人,不要对一件事抱有长久的偏见,要以发展动态的眼光看问题”,

她收回视线,转而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像是在哀悼什么伤痛般说:“我以前对南境的印象不好,但毕竟,也都过去十年了,我们天天关注国际新闻,近几年也看了不少有关南境社会风气好转的报道,就觉得可能是时候……”


她又抬头,看向组长的目光透着一种坚毅的含蓄力量,


“放下心中的一些执念吧。”



//



跟组长谈过之后,就像心里卸了些许重量,那天金黛没有执着地等到很晚才回家,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她便推开了家门。


笑笑照常扑上来迎接她,她却依旧没心情跟它玩闹,站在玄关处边换鞋边重重叹气。


声音之大,惊动了在房内玩游戏的金廷祐。


他一脸懒散地从卧室走出来,走到客厅茶几边给自己倒水边问金黛:“你今天回来得倒是早,不用加班?”


金黛兴致了了“嗯”了声。


金廷祐的水杯举在半空,喝之前若无其事问了句:“那你下班早也不找道英哥约会?”


金黛转头蹙眉看他,很快反应出什么:“他找你了?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金廷祐被他姐姐的敏锐吓到了,喝水都呛起来,咳嗽了好一会儿艰难地回:“你们女人真的太可怕了,就听一句话就能听出猫腻,我真的服气……”


笑笑就像是能听懂金道英的名字一般,此时从卧室把道英送的泰迪熊玩具叼过来跑到金黛面前献宝,她轻轻拍了拍笑笑的头,一边问金廷祐:“所以他真的找你了?他是不是觉得我这几天对他有点冷淡想问问怎么回事?”


金廷祐冲她竖起大拇指:“神了,一字不差!”然后正色:“所以为什么啊?道英哥人这么好,你干嘛突然给人脸色看?”


金黛抿唇,又重重地长吁一声,而后站定,满脸严肃,郑重地对金廷祐说:


“廷祐,我不想跟道英结婚了,我准备跟他分手。”


“啊?!”金廷祐的眼睛和嘴型都变成了O型,还是金黛反应快才堪堪扶住他手里的水杯没让它掉下来。


终于反应过来之后,金廷祐说话音调都高了一个八度:“不是,为什么啊!道英哥还不好啊?而且……姐你们可都订婚了!啥都弄好了你说不想结婚了?你这怎么跟爸妈交代啊!”


金黛的表情很平静,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在客厅沙发坐下,沉默地从包里拿出笔记本,一顿操作打开某个网页。


“你在干什么?”金廷祐在她旁边坐下探头探脑,然后把屏幕上的字念出来:“N大医学院奖学金公示……这不道英哥的学校吗?你查这个干嘛?”


金黛的手指还在滚动鼠标,废了好大劲才终于拉到那一届的信息,然后指着其中一个优秀学生的照片给金廷祐看


“你看看这个人,认识吗?”


金廷祐是有点近视的,眯着眼睛靠近,恨不得把脸贴电脑上,然后来了句:“不认识,这胖子谁啊?”


金黛意味深长地看了金廷祐一眼,然后继续转动鼠标滚轮把界面往下拉,那照片下的一小行黑字分外扎眼。


【xx年国家奖学金获得者:金道英】


“卧……”察觉到金黛在瞪着他,金廷祐硬生生把那个“槽”又憋了回去,然后瞪着大眼,手指着屏幕看看照片又看看她,一脸茫然。


金黛很冷静,点开照片,放大,声音平静地就像是在说别人而不是她的未婚夫:“其实你仔细看,眼睛还是很像的,道英的瞳孔很圆,眼间距和发际线应该都是不能改变的……”


“可是!”金廷祐抬眉,惊得抬头纹都出来了,“你是说道英哥整过容?这……可这照片,除了眼睛其它的一点都不像啊!这……”他又仔细看了眼照片,继续说:“连脸型都能削的嘛?怪不得道英哥跟他父母长得一点都不像……我去!姐你是不是弄错了,这真是道英哥吗?会不会同名同姓啊?”


金黛把电脑从腿上搁置但客厅茶几上,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缓缓地说:“没弄错,他前女友告诉我的。”


“啊!前女友!!!”


还好金黛提前捂好了耳朵,才没被金廷祐的海豚音震到。只是可怜萨摩耶笑笑没长手,被他的高分贝直接吓到飞机耳,嘴里的泰迪熊也掉在地上,一溜烟钻进了房间。


金黛从地上把泰迪熊拿起来,拍了拍灰抱在怀里,语调平静的就像是无风的湖面:“我也是才知道,道英以前有过女朋友,还谈的挺久的,听说在一起5年,是他的某个病人,后来因为父母不同意他们就没走下去。”


“啊这”,金廷祐双手扶着头,信仰崩塌持续语塞,他又不死心地掏出手机里两家为了商量婚事一起吃饭时拍的合影,放大金道英现在的那张脸和电脑里那张胖子金道英仔仔细细对比,最终还是得出“这确实是同一个人”的结论。


只不过以前的金道英就像是一块粗略捏就的泥人模型,而现在则是精雕细琢的美男。


“姐,所以你是觉得他骗了你,就不想结婚了是吗?”金廷祐甚至开始不叫那个人的名字,只用个“他”代替。


金黛沉了口气,点点头,“差不多吧”,她脑海中又浮现出王语嫣说的那些话,她那天暗示的事情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但她已经做了决定了,实在是不愿再烦恼。


冰山之下有什么,在她心里已经跟她无关了。


“唉,这……如果只是做一两个小手术也就算了,他这是换头啊,完全都不跟你说,还有一个五年的女朋友我去,那女的上门找的你?她说什么?说他们感情坚不可摧让你离开他是吗?”


金黛斜斜瞥了一眼金廷祐,冷冷地说:“谁知道呢,反正我想分手,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沉默片刻,金廷祐突然起身在房子里叉着腰走来走去,情感十分外露地把心里活动尽数说了出来,唠唠叨叨听得金黛心烦。


“唉,他爸妈也不跟你说一个字,看来也是帮着一起瞒着你,这集体诈骗啊……”

“他以前长得也太……唉……姐,他家不会是看上你改善基因的吧?”

“好像也能理解他为什么整容,按他以前那水平搞不好根本没女人喜欢,怪不得才说一直单身没谈过恋爱,我还寻思像他这样的身边诱惑应该很多啊……”

“唉……怎么会这样啊?我本来觉得他真的挺不错的,我都认可他了,怎么会……”


终于听不下去金廷祐的唠叨,金黛打断他:“好了,不说了,这事你先别告诉爸妈,等我跟他谈好了我会去跟爸妈交代的。你也是,别去找那个人麻烦,我会处理好的”,说罢金黛拿起电脑起身往卧室走。


“等等,姐……”金廷祐拉住她,满脸的纠结。


“怎么?”


金廷祐支支吾吾,低下头试探性地问:“唉……姐,你是不是很难过啊?我还以为这次是真的可以安定下来了,结果……唉……”


金黛垂下眼,紧抿着唇。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要说气愤吗?这种感觉是很明确的。


王语嫣跟她聊天那晚,她彻夜未眠,强烈的情绪在体内横冲直撞,毕竟是自己投入了半年时间精力水到渠成的一段关系,多多少少会有占有欲,看到曾半跪在自己面前为自己戴上戒指的那个人,躺在别的女人的床上,心里是没有办法没有波动的。


如果说隐瞒恋情只是成年人婚恋关系中的一种自我保护,那么隐瞒自己的原生长相呢?


金黛是个很看重事实的人,却被剥夺了一部分很重要的知情权。她回想起很多事情,比如一开始就听说过道英只跟长得好看的人相亲;恋爱初期他对于自己整形医生身份的隐瞒;当他的医生朋友们谈到整形话题时他不和谐的神情;他家里挂满了的写真以及


他对她外貌的,超乎常人的欣赏。


当所有曾摆在她面前的蛛丝马迹都变成了欺骗的证据,每一个细节都将这种背叛感放大,鞭打着她的自尊心,是不可能不愤怒的。


但,她真的难过吗?


金廷祐依旧担忧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她的神情却没有变化,眼神清冷像是灵魂隐在瞳孔后很远的一段距离,将世人都推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不难过,我好像松了一口气。”



//



最后的对峙约在了几天之后的周六,金黛没明说找他什么事,但金道英很执着地把地点约在了自己家,还说好多天没见了,要给金黛亲手做饭吃。


五月立夏,气温明显上升了不少。


那天一大早,金黛从衣柜里翻出了薄一点的米色毛线外套穿上,略挽了下已经长长不少的乌发在脑后,在自己的男士黑色双肩包里放好电脑、笔袋、水杯、纸巾等自习必备物品,背上包素着脸就出门去图书馆,为驻外记者的选拔考试做准备。


刚走出单元门,迎面吹来一股毛毛细雨,像绵针一般化在脸上。


金黛抬头看,云边的太阳却很温暖,在不是很厚重的浅白云层中晕出大片的金黄,说是雨天也不准确,倒像是上天落下了欢喜的泪。


这几天雨水多,金黛自然是带了伞的,但漫步在小区绿化间,听婉转鸟叫,她倒不是很想破坏眼前这片景,于是全然接受了微妙的湿润钻进脖间,感受由之而来的清爽和新鲜感。


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金黛轻轻将鬓边碎发挽至耳后,纤细瓷白的手指继而挡在眼前,抬着头,透过这指缝去看被雨洗刷得干干净净的葱绿树叶。


光线在风中明暗闪动,回忆在视线恍惚中被拉回了大学时光。


金黛进了大学之后一直都很孤僻,不爱与人交往,只天天把自己埋在小空间里,按部就班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结果就导致,本来天资不算聪颖的她倒成了班里的学霸。


她并没有太多找不到工作的焦虑,她的成绩单和简历就跟她人一样漂亮,所以基本上投递的所有电视台、报社或者私营传媒公司都给了她通过。


她父母是最希望她去当个本地公务员的,因为以前的种种,金黛父母对她有亏欠,就希望下半辈子能守着这个女儿看到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但到最后,金黛还是选择做了总台国际频道的时政记者。


其实除了总台这个名头大,这份工作的待遇和工作内容都并不是她最好的选择,加上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拒绝当出镜记者,多少有点耽误了她的晋升,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规划她的职业生涯的,但说不清道不明的,她还是坚定地在这个岗位上留下来了。


这次报名去当驻外记者,大家一定会觉得她是终于想通自己的发展方向了吧。确实,以她的条件和背景,驻外是最能发挥她长处的一条路,所以头几年大家都不能理解她口中所说的“南境国很危险”,只当她是畏难不思进取。


那种不理解,现在却转换到金黛自己身上,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去报名驻外,跟组长说的原因只是她说服自己的一部分托辞,真实的驱动力,她自己也不能完全看清。


总不能是,她想去南境了吧。


咦……肯定不是的。


不管怎么说,这样目的不明的行动,却依旧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动力。


虽然需要牺牲下班时间看书备考,但奇怪的,金黛就是不感觉疲惫,反而有一种很平静又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直白明确,就像吃糖一定会感到甜,吃药一定会尝到苦,是不需要花时间思考,不必劝说自己山是山水是水就能直接得到的反馈。


是跟劝自己说金道英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截然不同的感觉。


金黛在图书馆坐了一天,捏笔的手因为长时间书写被压出了一块红印,她却并不觉得痛,依旧低着头把自己埋在书本里汲取着。


还是手机响了,金黛才意识到自己看得太入迷差点错过了约定的时间。


金黛从位置上起身,匆忙跑到楼道后才接听金道英的电话,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很是温柔:


“黛,我刚刚买了一条很大的鲈鱼,今晚可以好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了。”


金黛愣了一瞬,尴尬着不知道回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金道英继续语调轻松着:“那你现在在家吗?我过来接你吧,我快开到你家小区了。”


“啊?”倒是忘了他是那种绝对不会让她多走几步路的人,金黛赶忙回道:“不用了,我不在家,我……在附近的图书馆,你先回去,我自己过来吧。”


话音刚落,金黛就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奇怪,哪有未婚夫都开车到附近了,还不把未婚妻接走让她自己走的道理,果然没挣扎几句,金黛就乖乖把地址告诉了金道英,听到他在那边用手机操作导航的声音。


快挂电话的时候,金道英才若无其事地把最重要的信息告诉她,很难说不是故意的,只听他说:


“对了黛黛,今晚我把叔叔阿姨也叫过来了,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们说。”



//



金黛很想问问金道英,他为什么会突然自作主张把她父母叫过来,以及他说的很重要的话到底是什么,就非得牵扯到父母吗?


但等金黛一上车,她就看到自己一对父母已经坐在车后排了,一路上都不好发作,只能跟他们寻常聊天。


说是聊天也不准确,因为道英跟她父母聊得实在火热,她简直像个外人插不上嘴,只能一路安静地听着他们扯些老年人身体养护、医疗保险等话题。


金黛坐在副驾驶位上坐立不安地抠手指,心想明明她今晚是要跟金道英摊牌提分手的,怎么会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爸妈在,那显然今天是不好提这话了,但难道还要拖着吗?尤其今天这顿饭吃完,她父母可能还以为他们关系很好吧,如果又骤然提分手,她父母更难接受吧?


金黛锁着眉头,微微转过去看正专心开车的金道英,他嘴角勾着轻松而愉悦的笑,浑身散发着一种自信和从容,让她很不安。


“黛啊,你为什么周末不在家去图书馆啊?是有什么事吗?”后排金黛的妈妈终于记得谁是她亲生的了,轻声问她。


“妈,那个……”金黛正准备撒谎,金道英抢了她的话。


“阿姨,黛黛报名了驻外记者的选拔考试,这几天在备考呢”,金黛诧异地盯他,金道英则是匆匆转头过来冲她莞尔一笑,似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悠悠地补充道:“你同事告诉我的,平时我们会聊天。”


脊背上突然涌起一股寒意,金黛本来不打算把这事告诉他的,但没想到她的身边竟然有他的眼线吗?金黛正想细问是哪个同事,倒是后排她父母激动起来了。


“黛,你要驻外?驻哪个外?该不会想去南境吧?”金黛的父亲平时说话不多,可但凡说一句,声音低沉而又颇具威严,金黛瞬间心虚了起来,她小声地回


“我又不懂其它国家的语言,驻外当然就只能报南境,唉,爸妈你们别担心,我还没考试,这事还没准……”


“你说你报那个干嘛?还想去南境啊,你忘了你……”金黛从后视镜看到父亲隐秘地拍了拍她母亲,这才止住她的危险发言。


两位老人在后面咳嗽起来,沉着脸好久不说话,倒是金道英开口了:“怎么了,黛黛以前在南境怎么了吗?”


金黛母亲的语气尴尬,又开始重复那个谎言:“哦,也没什么,就是黛黛以前在南境出过车祸,所以我们都不太希望她又去那儿,南境……不是个好地方。”


金黛知道金道英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人,因为他之后也没继续问了,车内又窒息般沉默了很久,金道英才冷不丁来了句:


“叔叔阿姨,我觉得你们不要担心,我还是很支持黛黛这个选择的,我希望她做自己想做的,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她的,你们放心。”


这顿饭的基调由此就彻底变了,本来是金黛要来提分手的,结果变成了不懂事要抛家弃夫去驻外的金黛同志的批斗会。


金道英和金黛母亲在厨房忙活的空隙,金黛父亲就一直在客厅语重心长地劝她不要再去南境,不要忘了以前的伤痛,不要拿生命冒险,以及马上就要结婚了,金道英这小子不错,就安安分分跟他过日子,把成家生子放在第一位巴拉巴拉……


金黛苦不堪言,她一时真是不知道,驻外和分手哪一件事更让父母崩溃,答案也不重要,因为两件事她都要做了,所以听着这一顿训,就跟提前受刑一般如坐针毡,心里不住抱怨这个金道英随便把她父母叫过来,还把驻外的事情抖落出来,简直是把她放火上烤。


还好,一切的唠叨都在那条大鲈鱼被端到餐桌上的时候止住了。


金黛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餐桌上不说话,他们认为吃饭是一件需要带上敬畏心细细去享受的事情,所以四个人就静静地相对而坐挑着鱼刺吞吞吐吐。


金黛这才发现,金道英家里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抬眼对上他那双圆眸才反应出来。


他家墙上挂着那些写真,竟然全都撤掉了。


金黛就这么愣愣地盯了他半天,思绪很乱,完全整理不出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又不好直接问他,就这么凝视着他仿佛想从他深邃的眼神里读出点线索来。


但他哪是她轻易就能读懂的人,见金黛这样看着他,他只是浅笑,唇角一弯,低眸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到她碗里,语气温柔又宠溺:


“你这么看我我会不好意思,还是吃鱼吧,怎么样?我做的好吃吗?”


金黛听到坐她旁边的母亲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嗤笑,无奈于她妈妈现在一定是很满意这个女婿,而且一定还以为她也很满意这个未婚夫,依旧是不好发作,只能认栽地轻“嗯”一声。


结果金道英顺着杆子往上爬,来了句:“那就好,等结婚了,天天做给你吃。”


字面意义上的如鲠在喉,金黛咳嗽声,放下筷子,郑重地问他:“道英,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爸妈说,什么事?”


金道英的眼里闪过慌张,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分别停留半秒,刚想开口被金黛父亲打断:


“哎,先吃饭,吃完说。”


金黛不知为何,那一秒就是莫名叛逆,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淡漠的眼神直直地平视金道英,一脸的不容置疑:


“那我吃好了,你现在就说吧,我听着呢。”


金黛在家里是受宠的,所以她父母看到她这突然骄蛮的态度,倒也没有太责备她,只有金黛的母亲不好意思地跟金道英解释:


“道英,你看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要不你现在就说吧,阿姨和你叔叔都听着呢。”


道英眉头微抬,脸上只闪过一瞬的局促马上就恢复他以往那副从容的笑吟吟表情,然后只见他也放下筷子,极有教养地擦了擦嘴角,然后起身,语气柔和地解释道:


“那好,叔叔阿姨、黛黛,你们等我一下,我有东西想给你们看。”


“嗯,去吧”,金黛母亲对着金道英的背影露出了平时看到金廷祐都不会有的那种慈祥表情,金黛看在眼里,心里一万个不舒服,但依然只能等着,暗自坚定了提分手这事真的宜早不宜迟。


金道英走去卧室拿东西的间隙,金黛父母又小声讨论起了他年轻有为买得起这么好地段的房子的事情,总之聊的话一来一回没有一句对他不满意的。


金黛在心里叹气,好像知道自己是怎么麻木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就是在这种大家都说好的环境下,不动脑子地就把自己卖了。


等金道英抱着一本看起来像是相册的东西出来的时候,金黛对他的怒气值已经到达了高峰了,还没等他坐下就冷冰冰地问:


“这是什么?”


金道英一如既往对她所有的态度照单接收了,温和地回:“相册”,然后语气突然变得激动,状似悲伤:“叔叔阿姨、黛黛,我……”


他的嗓音竟带了一丝哭腔,三人察觉到他估计要说什么大事,都不自觉地坐直了些,金黛母亲更是安慰道:

“怎么了孩子?没事,你慢慢说。”


金道英暂时没说话,把手里相册默默递给金黛,金黛紧蹙着眉,捧着那本相册,心里竟有了不祥的预感。


然后慢慢翻开,看到一张胖胖的绝对称不上好看的男孩子的脸,而那个男生有着圆圆的瞳孔,亮亮的,自带一种渴望。


心一沉。


金黛心想完了,僵住在第一页,氧气在她四周稀缺,但耳边她母亲的声音传得却很清晰。


她问金道英:“孩子,这是谁啊?”


金道英的声音轻缓地撒在她头顶:


“这是我,对不起以前一直都没说,其实我以前也出过车祸,脸部受损,无奈就整了容。”



//



未曾设想的道路。


所以原来,金道英整容,是因为事故,而不是因为难堪的自卑?


多么冠冕堂皇不得不让人接受的理由,甚至带上了一点悲情色彩,好像不去接受这件事就是缺乏同理心搞歧视一般。


金黛父母铁着脸翻看着金道英以前的照片,早就知道真相的金黛则不再看,只是蹙眉凝视着金道英,纳闷为什么那双纯良的圆瞳里,一瞬竟有了她读不懂的诡谲。


是巧合吗?


她刚刚要因为这件事跟他提分手,他就坦白了自己的不堪,金黛再也不能以被欺骗为理由去推开他,现在分手,只能落个“外貌主义”这不体面的名声。


相册已经被翻到最后一页,金黛父亲颇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生硬:“那为什么不早点说?”


金道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直立在餐桌边,也不敢坐下,垂着头低眉顺目,语气诚恳:“一开始是觉得如果接触不深就没必要主动提自己的伤疤,到后来……”他的声音略有凝滞,不可谓不深情:“后来喜欢上黛黛了,就不知道该怎么提这件事,很怕我说了黛黛就会离开我,我实在是……”他又直接看向金黛,眼里恐怕闪着的是泪光,“我太喜欢黛黛了,一点都不想失去她。”


屋子里很安静,金道英这栋房子隔音效果极好,连窗外的雨声都隔绝得严严实实。绝对的寂静下,四个人相对无言。


还是金黛这个当事人打破了沉默,她语气很冷静,听不出任何起伏:“所以为什么现在又说了呢?你本可以骗我一辈子。”


“因为我不想骗你一辈子”,无懈可击的回答,顿了片刻,他又补充:“黛黛,我想让你看到最真实的我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共度余生。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不应该活在一个谎言中,所以我选择在你还有退路的时候告诉你,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我愿意放你走,我真的希望你幸福。”


多么诚恳多么浪漫的情话啊,如果早点说呢,或者永远都不说呢。


金黛心乱如麻,本来做好的决策却又变成了一个待解的函数,添加了无数变量,而她处理不来这其中的因果关联,怔楞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


“黛”,金黛妈妈看到她这个样子,心疼地抚摸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先好好休息一下,嗯?”


金黛迷茫地转头看她,看自己母亲脸上就像突然苍老了几岁,皱着眉为她这个不孝的女儿担忧,忽地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力量。


不行,她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能再继续这样摇摆不定让父母担心了。


不是因为被骗所以想分手吗?他骗她的还不只是这一件事呢,所以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决策呢?


深吸了一口气,金黛坚定了眼神,挤出了一丝无恙的微笑,对她父母说:“爸妈,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话想单独跟道英说,放心,我们会好好解决这件事的。”


……


金黛的母亲只是心疼她,但金黛的父亲却像是发了怒,拒绝了金道英开车送他们回去的请求,一言不发出了门,兀自走在前面进了电梯,消失在他们的视野。


金黛知道自己父亲一向正直,最是不能接受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一时要接受自己的女婿是改了头换了面的,还真是要消化很久。


但,金黛依旧怀疑,等他冷静下来,他还是会劝金黛原谅金道英的,毕竟正直如他父亲,他从来也不是一个凭外貌去评判别人的人,更何况金道英还主动把这事说出来了呢。


金黛望着电梯已经到了一楼,垂下头叹了口气,感到肩上忽然落下了温热的大掌,知道是站在她身后的金道英,颇有怒气地甩开了,转头快步又走进他房内,在客厅沙发坐下,一脸冷峻,像是兴师问罪的前奏。


金道英则是步调缓缓,身上带着一股沉着,质地极好的毛衣在他身上显出隐隐的身材曲线,他动作也很优雅,去倒了杯水递给金黛,语气极致温柔,甚至带着些许委屈:


“都怪我,但是不要把身子气坏了好不好?”


金黛瞥了他一眼,接过水喝了一大口,可能是因为心情不佳,就连水都觉得酸酸的,喝完便蓄力直入主题:


“道英,我想跟你分手。”


金黛看到有一股力仿佛从他体内抽出,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单膝跪地,眼眶竟然红了起来,想去握她的手但被她躲掉了,他只能尴尬地伸手扶在她身侧的沙发上,状似哀求:


“对不起,黛黛,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而是我真的好害怕失去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再考虑考虑可以吗?我们这半年多么恩爱你不是知道的吗?”


他要打感情牌,她便搬事实,她低眼冷冷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可是我不喜欢骗我的人。”


金道英又伸手想去牵她,这次她没躲过,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热,他声音都在抖:“那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好不好?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是因为太爱你了……”


说到最后他动情地低下头,细软的发丝自然垂下,是很温顺而又可怜的模样,金黛不知为何,心跳乱了一瞬,开始热起来。


但她还是愤怒的,继续质问,只不过声音柔和了些:“可是你骗我的不止这一件事吧,你太多秘密了,我不想跟有那么多秘密的人在一起。”


他倏地抬头,半跪在地上又往金黛的方向凑了凑,近乎贴着她的腿,金黛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触到的地方都在发烫,他说的每个字也很深刻地往她耳里钻:


“黛黛,我全都告诉你,我以前瞒着你的事情我全都告诉你”,

他瞳孔疯狂震动仿佛是在回忆,然后眼睫一抬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激动地说:


“还有,我其实有过女朋友,结束的不算很好看,当然已经完全断了联系了,我怕你会觉得我不够好,也一直不敢告诉你,你能理解吗?我好想把我最好的一面给你看,我从第一眼就爱上你了,我真的好怕我的任何一个瑕疵,都会成为你推开我的理由,但除了这些,对,除了这两件事,我再也没有瞒着你的事情了,关于我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黛黛,你也一定是爱我的对不对?”


他望向她的眼神忽而变得好清澈,透着一种易碎感,又盈满了纯粹的深情,不知道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话更让她心乱。


金黛心乱如麻,只觉得一股热烈的血液往上涌,大脑好像短路了一般,只是重复倒带着他的最后一句话“你也一定是爱我的对不对?”


金黛近似呆滞,缓缓地吐出:“我爱你……吗?”


听到她这话,金道英像是受到鼓舞,起身向她靠近,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俯下身子凑到她脸前。


金黛不知为何也没有做过多的反应,痴愣愣地盯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金道英,不知是不是他的香水味,鼻腔里涌起一股香气,而他浅柔的嗓音像是这香气一般顺滑,不讲道理地流进她耳朵。


他说:“你是爱我的,所以才会接受我的求婚和我规划未来,对不对?”


像受到蛊惑,金黛微不可见的轻轻颔首,然后看到金道英的唇角在她眼前魅惑地勾起,他又继续靠近,金黛觉得自己已经够热了,但是金道英呼在她唇上的气息更加温暖。


他又问:“所以爱我的黛黛是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金黛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在思考,浑身只剩下了一些浅层的知觉,眼睫轻微的颤抖了下,眼里金道英的笑容愈来愈明媚,她没有意义的轻嗯了一声,下一秒,柔软温热的触感印在她的唇上。


好渴


金黛只觉得口渴难忍,但金道英的嘴里有清泉,让她想努力地去汲取,这样才能安抚心里某个躁动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吻了多久,但是饥渴没有半分消减。


金道英好看的脸重新映在她已迷离涣散的瞳里,在她眼里,金道英那令人垂涎的红唇轻轻的开合,好听的声音从各个方向轻轻挠她的耳朵,十分动听。


“你看,黛黛都这么喜欢亲我了,一定是很爱我对不对?”


金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唇,强烈的想法在脑中成型,她还想吻,想要不停止想要满足,于是伸着脖子向他靠近,结果被他的手指摁住。


不要拦我……好难受……


金黛也红了眼抬眸看他,他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渴望,继续笑着,继续蛊惑着:


“还想再亲的话,说你爱我吧,很简单的,就三个字——我爱你……”


金黛身体无力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他结实地搂住了她,扶着她在他眼前,然后看着这只红了脸的小白兔,迷了眼,娇嫩欲滴的微笑唇轻微张合,一字一顿像是喘着气,轻吟出:


“我……爱……你”


“乖”,他安抚地抚摸她的头发,呼吸也变重,舔了舔嘴唇,将她拦腰抱起,轻声说:


“那我好好奖励我们小白兔,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