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DINARY PASSENGER
作者:初霁      更新:2023-05-03 06:51      字数:14111

序、?
事实上那会他俩也都算年轻。走在路上,阴差阳错地撞到了一起,于是他俩互相道歉,互相道谢,准备在十字路口告别。恰好是红灯,他们站在斑马线上又聊了会天。内容是今天的天气很适合钓鱼,几只鸟撞死在了玻璃窗上。红灯困住了他们一分钟,跳绿后他们继续走。近处在放致爱丽丝,远处传来消防警笛声,地面嗡嗡作响。有人在死亡,有人还得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与他们无关,他们一个朝南一个向北,沿着独轮车碾过的辙痕。这是他们的故事。 
现在我把这个故事说给你们。我将这样做(Adsum qui feci),我说这是我的决定。

一、新人
我们不妨把时间定格在2016年5月3日早晨,查尔斯•怀特先生(Charles White)睁开眼的那一刻。那时他身着囚服,双手并拢搭在胸口。他的好狱友,几个月前来的囚犯约恩•科尔弗(Eoin Colfer)正在往白纸上乱涂乱画,时不时发出嘈杂而不明意义地喊叫。这位约恩是一个神经质的年轻人,刚入住时曾经大肆嘲笑过查尔斯的睡姿像是躺在棺材里的死人。那种尖锐的笑声听着刺耳的很,查尔斯把其归结为年轻人不知分寸。三个月后这位朋友的棱角就差不多被磨地一干二净了,精神状态颓唐地像上世纪美国垮掉的一代。这会反倒换成查尔斯来安慰他。他们平常地交流,互相交换信息,在查尔斯为他点着一支烟后,他才慢吞吞地说出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他说自己是个倒霉蛋,糊里糊涂地陷入了一场纠纷,等到手上被发到一把格洛克的时候已经退无可退。 
“然后我就被关到了这里,天哪!”他抱怨似地大声嚷嚷,“天哪,他们判了我三年!可我一点血也没沾,我这么年轻!”他愤怒地踏灭了烟头。 
“您得习惯,”查尔斯冷冷地看着他,再过两个月他就不会这样粗暴地对待一支烟了,这玩意能让人活命,“不公的事儿可太多了,我们都还有的活。” 
“得相信这是上帝的指引。”他既感性又颇滑稽地总结。 
行吧伙计,那您呢,您是因为什么进来的?他夸张地摆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姿势,您说上帝指引!哦,真难过地对您说我是无神论者。 
因为杀人。 
真糟糕!会是谁?您妻子又或者是您妻子的情夫? 
都不是。查尔斯慢条斯理地回答,是我的一位朋友,他窃取了我的作品发表在一期杂志上。我恨他。 
真难过!讨人厌的室友讨人厌地嘟囔,这个世界有够讨人厌的。 
视线再次转移到现在的查尔斯身上。他准备起床,穿上鞋的那一瞬间他有预感这将是不寻常的一天。今天犯人们看起来异常兴奋。他扣好扣子咧了咧嘴,想起按照惯例今天会来一批新人。大概会是在下午,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周遭兴奋嚎叫的犯人,狱警已经呼唤他们洗漱吃早餐了。 
早晨起床是查尔斯•怀特每日最快乐的时候。原因是这会他可以遇见出来摇铃的狱警安迷修•安德森(Anmicius Anderson),没准能和他说上句早安。这位没准是全加州又或者是全美国最善良的狱警人好的不可思议。为人和善,对拖沓的犯人从不出言打骂,很乐意给着急的囚犯递上两支烟,也很乐意给犯人捎上点不那么逾越的东西。譬如他的狱友就曾递给狱警两美元,托他买一份奥黛丽•赫本的海报,到手后这个年轻人爆发出了入狱以来的第一声欢呼,手脚麻利地把他的女神糊上了监狱阴森的墙上。 
“哦,我的天使(Oh,my angel.),”他欣赏这位绝世佳人的同时不忘感谢好狱警,“他真是个好人。” 
“Good day.”这时已经开始了早晨的例行问候。这位狱警面带一一回复,查尔斯看出了他笑容中的勉强,有些诧异,没来得及问就被队伍拥去了食堂。早饭简单而朴素,一个鸡蛋,一块巴掌大的白面包,一杯牛奶。他远远瞧见自己狱友的鸡蛋被抢去吃了,而那杯牛奶则被倒扣在了狱友鸡窝一样的脑袋上。 
查尔斯并不怜悯狱友,每位新人都差不多这么过来的——况且今天不是就要来替罪羊了吗。他把面包掰碎泡进牛奶里,然后一股脑把这一杯乱七八糟的玩意送进肚子,眼神不住往门口瞟,试图从中捕捉到安迷修的身影。 
真奇怪。 
今天必然会是不寻常的一天。查尔斯于今日下午4点04分确定这一点。他们看着几个新人在狱警的催促下前进,一派吵闹,查尔斯摸着下巴扫了一圈人,六个歪瓜裂枣平平无奇,那第七个、也是最年轻的一个光彩夺目的吓人。狱中已经有热衷于掉肥皂的犯人高声呼喊起来,想来猎手已经找准了目标,没准今晚就打算伺机而动。 
“一包烟,赌吗伙计,”隔壁邻居伸出握着烟的手,“我赌今晚最先哭的是那个漂亮小孩。” 
“成。我赌那第三个走路东倒西歪的,他的心理年龄估计还停留在喝醉了酒找妈妈那会。”查尔斯嘻嘻地笑,“我看人准的很。” 
“那男孩估计也就一逃学的高中生,上街打人被拉过来教育几个月,”邻居吹了声口哨,“还有一双紫眼睛,天生就长着张该捡肥皂的脸。” 
“那可不一定。”查尔斯稳住了嘴里快要掉下去的烟。二人的声音在一片嘈杂里显得毫不起眼,就像渣滓被铺天盖地的沙子盖灭。查尔斯扭头看约恩,他面对灰白的墙壁侧卧,捂住耳朵,把自己蜷缩在一个半包围的小角落里。他的脊椎弯成弓形,肩膀抖动着,躯干模拟出一个看似安全的环境,查尔斯知道这位狱友已经濒临崩溃。 
于是他又敲了敲隔壁:“睡着了吗?” 
“没有,”他听得一声不清楚的哈欠,“怎么了怀特,终于要反悔了?” 
“半年前我用一包烟赌和我同居的这位朋友撑不过一年,”查尔斯提高嗓门,“我看明天早上他就要到天堂去见他的赫本了。” 
行吧行吧。和你住一间牢房的倒霉蛋就没几个撑过一年的。隔壁抱怨着往他的牢房扔了一包烟,拿着,你看死人总是很准。 

二、搭车客
当你走在加州。(When you are walking in California.) 
加利福尼亚州的州座右铭为I have found it.在这里你或许能找到一些你苦苦追寻的东西。任何东西,朋友,加州会是一个属于你与我的奇迹。如果友善的车主哼着小调这样告诉你,不要慌张,可能这位车主先生只是很爱加州而已。 
现在,2016年1月1日,纽约时间凌晨5点,安迷修·安德森正开车行驶在洛杉矶到旧金山的路上。他的脚下是闻名遐迩的加州一号公路,车窗边是蔚蓝的太平洋。车载音响欢快地唱着迈克尔杰克逊的摇滚乐,而车内部的布置尽可能的简洁。从这样的布置中你能知道车主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像每一个行驶在加州一号道路上的司机,滚动的车轮吱吱呀呀向着追赶旭日。他12月24日向他的工作单位请假去他的师父家过圣诞节,于1月1日……现在,他正走在返程的路上。 
加州一号公路一向是加州人民心目中最美丽的公路之一。在这里你能看见太平洋,冗长的海岸线上布满礁石,海鸥,以及轮船。景物轮番后撤,交替转换之间挡风玻璃外的风景也显得不那么单调乏味。 
这时,安迷修看到了远方有一个小黑点,于是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起来——现在是凌晨五点,天黑看不清楚路面很正常,他打开远光灯,人造光线向远处探去,试图捕捉到小黑点的一点信息。或许还是太远了,安迷修踩下油门,凌晨地面结冰,路很滑,他不敢开得太快,把车速堪堪维持在八十迈。 
或许那是动物,是迷了路的猫,又或者是其他夜行动物。安迷修继续前进,渐渐的他看清了那个背影——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戴着头巾、背着单肩包、步伐看上去极为年轻的男孩。A BOY.安迷修咀嚼这个词,把远光灯开成近光灯。现在时间太早,一号道路车辆稀稀落落的,像所有好心的司机会做的那样,他放缓车速,把车停在了男孩的旁边。他踩下刹车片的时候尚迟疑,但他还是缓慢而生硬地踩下了刹车。 
男孩向他的车看来。这时候安迷修隐约看见了他的脸,可以确定他面前这位孤身徒步的旅客正处于从男孩向成年人的过渡期,十八岁,十九岁,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黑暗中他所能看见面部线条很模糊。安迷修下意识地眯眼,可能是想借车前灯的光继续探寻信息。他摇下车窗,对着站在原地审视他车子的少年打了声招呼:“嘿,男孩,你好!(Hey,boy。Good day!)” 
男孩警惕地看着他的笑脸,目光足够锐利,弥足穿透一个人,透过他的内里,意志。安迷修以为他已经够真诚,但被这样的目光扫视多少有些不舒服,于是引出了话题:“您一个人吗?你要去哪?” 
一片寂静。男孩死死地盯着安迷修,视线描摹过他的颧骨,眉宇,鼻梁,脖颈。安迷修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其实那里并不痒,但他觉得他有必要这样做。他不自觉地吞咽唾沫——这很奇怪,他沐浴着雷狮目光的洗礼思忖着,是的这很奇怪——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犯人,被一点一点剖开。 
“……春田(SPRINGFIELD)。”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正在发呆、苦苦思索的安迷修吓了一跳。似乎是不情不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眼。男孩别过头,鼻腔发出了不情不愿的哼声。 
敷衍的回答。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停下车。安迷修想。 
“我要去旧金山。”但他依旧很耐心。“如果与您同路?”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副驾驶,这都不算暗示了:“是否有幸?” 
男孩瞄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瘪了瘪嘴,拽开安迷修的车门坐上了他的副驾驶。 
哦,安迷修,别和一个十八岁的心智不成熟的孩子一般见识。他抽了抽嘴角,转而问道: 
“名字?” 
“雷狮。也可以是Ray。” 
“亚裔?”安迷修好奇地扭过头看了看他的副驾驶。他的搭车客有一双好看又少见的紫色眼睛,以及象征性的黑色头发,看上去有理由让人盲目判断他的身份。 
“您管的太多了。”男孩——雷狮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浑身瘫在他的副驾驶上。他不满地用脚踢了踢他的副驾驶车门:“那您叫什么?”他的脸凑过来,一张太漂亮太出色的脸总能引起很多的遐想——安迷修再次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安迷修。”
“那真是有够狂妄的。” 
救命。安迷修长长呼出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似乎自愿在路边捡了一个大型的四足夜行生物。现在安迷修眼中的一切都乌漆嘛黑的可怜,但这个人的眼睛就像猫一样,一切事物都能看的很透彻,以至于自己但凡有半点情绪也不敢形于色。 
“其实……”你很像我家的那只猫。安迷修话说了一半就堪堪闭嘴,眼前这位看着就不怎么礼貌的小孩听到这话估计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但话卡在一半着实难受,安迷修顿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能接上的话茬,只好胡乱找话补救:“你座位旁边有扭扭糖。如果你饿了可以吃。” 
“草莓味的。”他补充。他有在车里藏糖的习惯,方便应付邻居家小女孩问他要糖——你得知道一位中年男性总是很难拒绝小孩子。开着车,安迷修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这个话题对于雷狮来说还是幼稚了些。 
而后他听到了塑料袋的窸窣声,伴随着一声抱怨:“哦,Twizzlers*。太糟了,我是RedVines*派。” 
安迷修被雷狮的挑三拣四噎得差点说不出来话来,他用余光瞥见那人把深红色的甘草糖塞进嘴里,开口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没看出它俩的区别。无一例外都是……嘶……”道路上有个小坑,引得车身颠簸,打断了安迷修的话。他皱着眉毛放缓了车速,慢慢补充:“……难以下咽的塑料味。” 
“可我喜欢。可你居然把扭扭糖放在车里,真愚蠢。你看,它们都化掉了。”雷狮打断安迷修的话,拿着红的透亮的扭扭糖对准朝阳,可惜本来中空的形状被高温惨淡地糊了个彻底。副驾驶座的搭车客语气中竟有种形容不出的遗憾,“更糟了。” 
给糖给搭车的好好先生被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已经彻底没脾气了,他只好有气无力地绕开这个话题,回归最原始的对话:
“所以您要去哪?(Where are you going?)” 
“春田。”雷狮保持他原来的答案。 
“哪一个春田?” 
“俄勒冈?” 
“总归不会在伊利诺斯。”雷狮无所谓地耸耸肩,“或许在加州。当你走在加州。(When you are walking in California.)” 

*在美国,扭扭糖大部分都是Twizzlers或RedVines两个牌子。口感略有不同。

三、熄掉的灯
一个好消息,约恩•科尔弗先生于新人加入的次日清晨正式归西。大部分原因是他刚长好又断掉的肋骨以及脆弱的脊椎,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先天性精神疾病。这种疾病导致他失手杀人被送入监狱,又导致他各种宣称自己无罪推脱责任式的胡言乱语,于是他被当做精神病送入了查尔斯的牢房,受这位表现相对良好的犯人监督。导致每天被推搡着揍一顿,被所有犯人讨厌。现在他终于死了。
“这种异类天生注定会被集体排斥。”约翰•阿尔文(John Alwyn),也就是昨晚递烟的邻居幸灾乐祸,“我讨厌他。”
查尔斯在尸体被搬离的一分钟后就把那张漂亮海报揭下来。令人骇然,那张海报后不仅凌乱地画着各色字符,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窟窿,里面凌乱地塞着纸团和午餐用的塑料勺,一块表面坑坑洼洼的青砖可怜巴巴地横卧在洞里。查尔斯无所谓地把海报撕掉扔进垃圾桶里。
“看来他不是没有想逃过。”约翰做出中肯评价,“不如说他居然能活到现在。虽然我希望他早点咽气。监狱的灯从早亮到晚,总有几只傻鸟分不清方向往窗户上撞。”说着还用手肘推了推查尔斯,示意他接话。
约翰说的是实话。监狱办公室的灯即使是晚上也会亮着,以便于监狱长监视这群囚犯的一举一动。而亮光总是会影响到一些正在飞行的鸟,致使它们撞向整所监狱最干净的玻璃窗。每逢下午放风时间,囚犯总能在铝合金玻璃窗框旁边数到几只死鸟。
“昨天晚上哭的是谁?”查尔斯选择转移话题。
一个老男人。约翰遗憾地嘟哝,真没出息,一堆新人就哭了他一个。他今早肯定要被欺负。
行吧。我还要报修我的墙。约恩是一个精神病,我不否认。
进入餐厅,查尔斯把自己的目光更多投向了那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小男孩。他有无与伦比的紫色虹膜,这可比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来的要实在的多。他用一包烟成功从看门狱警那里套出了这位新人名字。好看的新人叫做Reiziger*(雷齐格),不难猜出这是一个假名。
接下来又是枯燥乏味的一天。老男人意料之内地被抢走了早饭,而新人雷齐格安安分分,查尔斯觉着有些无趣。他继续把目光致以安迷修,这个平时稳定的狱警今天看起来反倒焦虑的要命。沾染上人气看着鲜活了点。
时间来到下午8点45分,查尔斯一个人静静地在男厕所里抽烟。抽完烟后他把燃烧的烟头摁灭在了水池里。回到牢房,他发现环境诡异的安静。
“死谁了?”他敲了敲墙壁。
“史蒂文和琼斯。”他发现往日优哉游哉的朋友声音抖动的厉害,这让他愈发好奇。
“怎么死?”
“被新来的小孩打断了颈椎。因为他俩指名道姓让他捡肥皂,”他听得那头约翰倒吸一口凉气,“就在狱警眼皮子底下,我的天,胆子真大。”
“现在怎么样?”查尔斯已经拉起被子准备就寝了,仍然表现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能怎么样,被问了几句就放回去了呗。真糟糕,没人想追究,窗户开得再大也没人会在意几只死鸟。”
监狱的灯准时熄灭。他听到约翰嚷嚷句晚安,转瞬间监狱陷入了沉寂。

*荷兰语中意为旅客

四、献给爱丽丝
就这样在这辆小破车里颠簸了一天,从早上五点到下午五点,期间包括这个小孩的各种无理取闹,包括安迷修慢的感人的车速,包括拥塞不堪的道路,他们最终也没能到达目的地。
“我们今天得在这停下了。”安迷修费劲地解开安全带,一手按住雷狮摸向扭扭糖的手,“现在我们要下车解决我们的晚餐。”
他突然有些诧异自己的态度。这个小孩简直是个的牛皮糖和扩音器,天知道他哪里看过的那么多的交通规则,对这鬼路这么熟悉,有时候安迷修不得不一边和他唇枪舌剑一边匆忙地踩刹车。这个一点也不温顺的大型猫科动物此时此刻张牙舞爪地扑向他,恨不得把他的皮给挠下一层来。再乖张不过的一个小孩,也只有父母吵架离家出走才跑上了公路。他回想早上遇见雷狮的场景,有些后悔停下车把这个迷路的羔羊载了上去。
想是这样想,但他还是软下心来问这个大男孩:“你想吃什么?”
“汽水加冰块,快餐店里任何一份售价高于5美元的食品,谢谢。”
“得了,现在可是冬天,”安迷修低下头,把呲牙咧嘴的男孩按回副驾驶,顶着他谴责的眼神为他扣上安全带。他像是忽略了这个孩子的刻意刁难,“行吧稍等亲爱的男孩,恳请你在这十几分钟好好呆在车上。”
“如果您停下,”雷狮唇齿相机,“我会自己上路。”
“我可不相信您的小细腿能支持你走到目的地,除非你把我的车开跑。”安迷修从钱包里翻出十美元,在把钱包放回车里或是随身携带这两个选项中,他花了五秒钟时间认真想了想,最终选择把自己瘪的感人的薪水袋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如果我会开车,”雷狮嚷嚷,一双眼睛有意无意瞄向安迷修装着钱包的口袋,“我也不至于在路上遇见你。你可是我迄今为止遇见过最好心的也是最蠢的司机。”
行了安迷修。最好心的也是最蠢的司机一天内至少第十次这样安慰自己了,别生气,别计较——他只是个孩子。安迷修关上车门,边上路边叹气。
这会便利店里没有太多人。安迷修买了两盒速食食品后在汽水的货物架前犹豫了一会,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把最上面一瓶可乐拿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盯了会那瓶可乐的标签,随后又塞回去,换成果味香槟。当他拎着一袋子东西路过街头的小快餐店时,倏地回想起搭车客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有什么力量使他被迫停下,他又艰难地挪移到快餐店门前,买了一份汉堡和一份水果沙拉。
真可怕安迷修。他这样审问自己,你最好别是见色起意。
他拎着这样一大袋东西回到了停车场。说实话拉开车门的前一秒安迷修就已经做好了车子被这个小混蛋翻得乱七八糟的准备,但看到自家车子的现状还是要叹口气,他都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多少次叹气了。安迷修抽搐着嘴角,冷眼旁观自己乱的不成样子的车子,开始思考现在把这个麻烦塞回一号公路的可能:他的各色证件被扔到了后排座位,卫生纸被抽得到处都是,车厢内部布满鞋印。而始作俑者现在正在煞有介事地端详手中一张车票。从车票上明显的折痕和打开的副驾驶的车前抽屉可以猜出它的来源。
“好了,”安迷修无奈出声,“您把那张车票放下吧。”
“我没有理由听你的话。”雷狮伸了个懒腰。
“那你想怎么样?”
“您得把我的晚饭给我,”他看起来无聊的要死,“然后我要听您的故事。”
“我可没有什么好故事。”
“我不喜欢香槟。”雷狮已经接过并打开了安迷修递给他的购物袋,“真没劲。”
“为您塞满果糖的大脑着想。”安迷修回敬,“吃太多糖会变笨的。”
“我只是适当补充糖分。”雷狮听起来满不在乎,他撕开包装,谢也没有谢一声地大口咬着汉堡,用不知道从那找来的起瓶器撬开了瓶盖,又很没有道德感地把瓶盖扔出窗外,“而且您的发言没有一点科学依据。”
安迷修看着雷狮的动作欲言又止,他沉默地打开了自己的那份速食食品,掰开一次性筷子,把车载音乐换成了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无聊的音乐。”雷狮的评价毫不客气。
“或许吧,”安迷修没心思反驳雷狮,他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含含糊糊道,“我一般都要听这种歌才能睡着。”
“会比较安心。”他补充。
这时候他能明显地感受到雷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比以往都要更具探究欲,于是他平静地开口:“小时候我的师父很喜欢弹这首曲子给我听。不过他前不久离开了,这次我来洛杉矶就是为了祭拜他。我本来想和他一起旅行,至少离开这里一阵子,用你刚刚手里拿着的车票。结果……”他耸耸肩,又往嘴里扒了口饭,“现在我回答你了,你看,这就是我的故事。”
路边突然传来消防车鸣笛声,二人默契地向窗外看去。鸣笛声与车内的致爱丽丝混作一团,频率居然诡异的严丝合缝。安迷修无端感到释然:“哪里起火灾了吧。”
雷狮少见地没有做声。一边出神地望着窗外一边啃手里的汉堡。
“那你呢?”安迷修觉得这样的问法有些突兀,“你到底要去哪里?”
“去哪都可以。”雷狮的口气多半像是在开玩笑,“我现在在逃,我犯了罪,我杀了人,正在被通缉,去哪都好。”
“你杀了谁?”
“无关紧要但很讨厌的人。”雷狮说,“有时候会很奇怪自己稀里糊涂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杀了人反而更加无聊,一点负罪感也没有。”
“那挺好不是吗。”安迷修显然也没当真,“我正好在加州监狱当狱警,欢迎随时来做客。”
“狱警?”
“我师父干警察那一行。他认为成为警察太危险了,就托关系把我塞到监狱当狱警。”安迷修口气里多半自嘲,“他和我说过职业并不妨碍我维护正义。”
“这很愚蠢。”
“我知道。这是我逃避的一种方式。”
安迷修吃完了速食盒饭,雷狮也吃完他的晚饭,只是香槟汽水还没喝完。他下车拎上一堆垃圾,看到剩下的香槟汽水心里有些可惜,索性面对着雷狮一口气把它喝了个精光。然后肩负雷狮异样的目光把垃圾扔进垃圾站里。
回到车后,雷狮仍然死死盯着安迷修,这让他多少有些不舒服,于是他为自己正当合理的行为做出解释:“你那瓶香槟我怕浪费,喝完了。”
雷狮抬起头瞅两眼他,保持沉默。
难道哪里出错了吗?安迷修挠着脑袋不知所措:“今晚就在我车上睡吧。之后的事情明天再说。”
“那瓶香槟我喝过。”
“?”
“我说,那瓶香槟我喝过。”雷狮再次重复,在“喝过”二词上着重语气。
“我知道你喝过……”安迷修愣愣怔怔的,想着这也没什么啊,他闷着脑子想了半天,突然一霎时福至心灵,“等,等等?你喝过?!”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尴尬。安迷修努力转动着自己几十年没有运作的脑子,机械地想遇到这种场合应该怎么办。
“或许,”他尴尬地开口,“其实两个男人也没什么?”这个理由真是敷衍到他自己都想给自己的嘴来一巴掌。
真是没有道理,说完这句话他神经质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动作极其生硬。
“哦。”他听见雷狮轻轻回答。
“嗯。”安迷修混乱地搪塞。
“我可以和你做爱吗?”
“啊?”安迷修的解释在肚子里绕了百转千回,听到雷狮的话他没能反应过来。
“我是指,”雷狮逼近安迷修,那张脸完美的五官在他面前放大——雷狮用他食指的指腹轻轻碰着安迷修上下滚动的喉结,“既然两个男人没什么,那么我们——我和你,现在在这个鬼地方——能不能做爱?”
安迷修呼吸一滞。
空气又安静了十秒,最后雷狮听见安迷修说,好。

“行吧冈本,安迷修你什么破审美……真抱歉我喜欢杜蕾斯。”雷狮从安迷修行李箱里翻出了一盒避孕套,他看着标签不情愿地拆开了它,从里面取出小小的一片,这个大男孩用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那片避孕套,一脸鄙夷,“而且这尺寸也太小了,你真的确定要用这玩意吗?”
真要论这件事雷狮其实自己也觉得挺荒谬的。可他觉得安迷修实在很有意思,比他遇到的任何一个蠢货都有意思——况且他再想想,既然做不需要理由,爱更不需要,那他现在和安迷修做爱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于是他宽心,这点借口足以填塞他本就没多少的良心。
够了。他看见安迷修用手臂盖住眼睛,内心轻佻地为他配音,真是有够够的了。即便这样,他还是在边上不依不饶,“这东西别勒的我难受。”
“你要是不想戴就别戴了。”
真的假的。他眉头轻轻一扬,俯下身来贴近安迷修的脖颈,就像猫儿撒娇似的把鼻息洒在车主的颈窝上,“可以吗?”
他又故意坏心眼地拉开安迷修的裤子拉链,“那我是不是可以内射?”
“你爱怎么样怎么样!”看来车主终于终于自暴自弃了,“能不能好好做爱?要上就快点!”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雷狮已经把安迷修整个裤子扯下来了。他隔着内裤揉了把安迷修的臀肉,闻言倒也不是很急,从避孕套一旁的袋子里翻出润滑油,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裤子拉链拉开。他先是把安迷修的内裤拉下来,用并不娴熟的手法把安迷修撸硬,紧接着挤了一手润滑油,挤过股缝缓慢地把手指推了进去。他听得一声闷哼,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估计没多少经验,多少带上了些好奇。但还是用最温吞的办法来做前戏。雷狮的性经验几乎为0,和大马路上的蠢男人发生关系这件事让他带上了该有的兴奋。致爱丽丝的音乐还没关,雷狮决定保留它,这没准会让做爱更有趣。
最后他成功找到了安迷修的腺点,过程可谓艰难,这场前戏让双方差不多摸清了对面的底,至少看上去都是没什么经验的处。雷狮闷头往死里按安迷修肠道凸起的小点,听到安迷修嗯嗯哼哼的压抑着的叫床声多少有些满足感。他觉得大概已经润滑的差不多了,于是拔出手指低声问安迷修:“我进来了?”
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确实爽的说不出话来了还是不想回答,雷狮不知道为什么对安迷修这种态度有些生气,拉下裤子撸了一圈,绕着安迷修的穴口转了几圈,缓慢地把自己的东西推了进去,进入的一瞬间他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在他没有由来升腾而起,生理上的快感当然占大部分,心理上的征服欲也多少带点。反正他总算知道这个男人至少肠道还是很欢迎他,于是他索性一推到底。这个动作伴随着痛觉与惊呼,他听到安迷修有些绝望的呼喊:“你到底会不会做爱啊?”
雷狮很不服气,他本想高声辩解,又顾忌两个人在车里做爱,说的越后声音就越发低下去:“你会做你来动啊!”
“我来就我来,”安迷修倒也不顾及两个人下半身还连着,似乎是动了气,“你躺下。”
雷狮不情不愿的躺下,两个人交换了体位,这次换做雷狮躺在车座上,安迷修双腿的尽头湿漉漉地和他连在一块,大腿内侧的软肉很情色地贴在他的薄薄的T恤衫,似乎是不太适应坐姿,他看见安迷修往外拉了拉领带,挪动了一下屁股的姿势。臀部的软肉压迫着雷狮的大腿,真是的,一个大男人要那么翘的屁股干什么。他一遍郁闷地想一边欣赏安迷修动作。看着安迷修不轻不重地抬起臀部然后坐下去,雷狮感觉自己的东西把安迷修狭窄的穴道搅动得乱七八糟,每一次坐下都伴随着黏腻的水声,很深,雷狮从安迷修发抖的大腿得知了这一点,当然也有可能是第一次没经历过,总之雷狮被安迷修的屁股夹的很爽也很满意。期间他老是看到安迷修解自己的扣子,或许真的太热了——雷狮紧盯着安迷修的上半身,直到安迷修把衬衫扣子解完,小麦色的皮肤在雷狮的眼中暴露无遗。他下意识地吞咽唾沫,欲望驱使,他有些不满足于安迷修的动作了,这太慢了。他坐了起来,又把安迷修摁回了下位,猝不及防的体位转换又引得安迷修一声惊呼:“你干什么?!”
不是在做爱吗?
雷狮选择堵住安迷修的嘴,嘴唇相贴的一瞬间他把舌头伸进安迷修的口腔里乱搅一通。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对一个二十多的大男人献出了自己的初吻,登时有些不满了。安迷修的口腔还混着橙子香槟的气味,这让他有些着迷,连带着蹭了蹭安迷修的脖子,顺着锁骨一路往下。他掀开安迷修的衬衫,有些忐忑地舔了舔安迷修的乳头,那玩意随即给很面子地充血挺立了起来,他又试着啃了啃,如愿听到安迷修几声欲说还休的哼声,安迷修一直把叫床声憋的很好,这一声雷狮有些好奇:“这不会是你的敏感点吧?”
他又玩了玩另一颗没有被照顾到的乳头,结果如他所想。他玩心大起,几根手指快把安迷修的乳头揉出花来了,换来了几声泄露出的低吟。或许终于想到该办点正事了,雷狮放下嘴里的活,掰开安迷修碍事的腿,嘟哝一声:“我动了啊。”
“别……”一句话还没出来就被塞回了肚子里。雷狮根本不懂什么章法,一口气拔出去又一口气塞进去,交合处咕啾咕啾地叫,雷狮的皮肤白的晃眼,深色到浅色的过度两种颜色很激烈地碰撞着。雷狮很轻易地摸清楚了安迷修的腺点,在每一次顶弄时都非常耐心地擦过那个柔软的地方。到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雷狮突然庆幸安迷修的车垫是皮质的,事后很好清理,安迷修被草得像是昏了头,叫声越发没规没矩,泄了几次身后分身已经无力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了。雷狮做爱的认真程度堪比创作艺术作品,每一个角度每一次力度都要细心雕琢,帖附上来的软肉热切地迎接他。最后他舒舒服服地射了精。
他系好扣子,理理衣服,斜着眼瞅了瞅安迷修。安迷修不知道到底是睡着了还是累的晕过去了。其实他有点想吻他,但又觉得接吻这种不必要的精神交流很没劲。致爱丽丝还在放,他晕晕乎乎地想到这一点。雷狮最终看了看安迷修起伏的胸膛,于是试探性地俯下身来,轻轻吻了一下安迷修的眼角。
他又抬头看窗外,太阳把天哭得很昏暗,看来狗日的太阳终于要死掉了,就连骨灰也要被云层湮灭得一干二净。破碎的日光艰难地吞吐空气。这样反而很好。云海一片狼藉,夜色摧毁了太阳。天际传来凌乱的呜咽,肯定很痛,也很平静。最后白日绝望又委屈地迎来死亡。
雷狮听见了消防车警笛,可能它们要去扑灭太阳。活着与否一直是一个很难商榷并得出答案的命题。他蹲下身子,背靠后车软座,心想爱很有必要吗?理解很有必要吗?相遇很有必要吗?还会会相遇吗?然后晚上就搅成了一团乌漆嘛黑的浓墨,夜帘关上了门。
天色静悄悄。他还活着。白昼的昏迷在黑夜中哭醒。

安迷修第二天沐浴着晨光醒来。他浑身上下该酸的酸该痛的痛,关键是作乱的那个小兔崽子不见了踪影。于是他扶着腰跳下车尝试寻找这个不省心的孩子,绕了一圈也没找到。
他去哪了?安迷修边嘀咕着边走回车上。唯一一点欣慰的是这个人做了事后清理,整辆车虽然凌乱但也不算太糟——算了,毕竟也不会比和搭车客发生关系这种事情更糟糕的了。他仔细检查车内,首先摸了摸外套口袋,可怜的上班族十分欣慰,还好,至少那小东西劫色不劫财,他的钱包还在。他又翻了翻车抽屉,眉头一皱,两张车票只剩下伶仃一张。可能是雷狮昨天把它们拿出来时没放好掉到哪个夹缝里了。带着这样的想法,安迷修顶着腰痛把车子掀了底朝天,结果也愣是没瞅见。
会被不会是雷狮拿走了?他这么想着去搜查自己的衣服,心里哀嚎一张火车票软卧座可不便宜。安迷修一通乱翻,衣服夹层倏然掉出了一张字条。他弯腰把纸条捡起来,那是漂亮的花体字,字母末尾流畅地打着卷。
“GOOD DAY.”
想也不用想就能知道出自谁之手。安迷修吐了一口气,坐在车上,身体的异样让他不要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他继续想雷狮,即使他没理由再想,相遇这种东西总是没有原因没有办法的,没准还会重逢。不如说肯定还会重逢。
他开车,点火,继续上路。致爱丽丝还在放,它放了一晚上了,似乎不打算就此停息。安迷修脚踩油门,沿路风景循环变换,他向窗外看,发现自己正在经过一片烧焦的废墟。

五、反正还会相遇
“Anything left?”
“Nothing,but my heart.”
“Good day.”
“承你吉言。”
所以说命运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东西,没准是段孽缘——安迷修不想说话了,他僵硬地抬起嘴角,朝向他致意的囚犯们打招呼,包括新来的几位新人——尤其是眼前这位,叫做雷齐格或者雷狮的不知好歹的玩意,现在正在人畜无害地和他打招呼。
这家伙倒是一副没见过面的样子,安迷修原以为雷狮和自己交流时的那句在逃是在开玩笑,哪有十八九岁的小孩会攥刀子。遇见雷狮说到底只是他旅途中的小插曲,那会他历经腰酸腿疼把车开回了家,就一直过着和以前一样平平无奇的生活。雷狮自然就被他抛在脑后。
糟心的、可憎的相遇。安迷修咬牙。这种情绪是不应该存在的,至少自己用这样的情绪来面对这位囚犯是不对的。即使对方是他的一夜情对象,吃干抹净后不留丁点留恋就把他撇下一个人上路。
行吧,但还是要安心面对现实,安迷修边这么提醒自己边往食堂看。今天的早餐是麦片和牛角面包,美好的伙食使监狱食堂上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安迷修眼神不自觉地雷狮那边瞟,发现这个人并不难,实在是那张脸璀璨夺目。他看着他晃着小腿一点一点把面包塞到嘴里,一副很快活的样子。雷狮是一个很难懂的人,安迷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这一点。作为一个狱警活着要学会没心没肺,这个充斥的非正常死亡的小地方挤压了很多的罪恶。因为习惯了冷漠所以很难下手,也无从下手。这样无能为力的状况下安迷修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只有逃避,远一点或者更远一点,自己给自己放逐到别的什么地方。
很快就到了下午,例行放电影或聊天的时间,那些大厅一篇嘈杂,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尖锐的笑声。狱中流行的荤段子安迷修当做充耳不闻,他在狱中给自己的定位更像是一个工具人,尽自己所能来满足小部分人微不足道的愿望。
“三包烟。”查尔斯从善如流地递给安迷修几美元,“你了解的,两盒万宝路(Marlboro),约翰口味淡,要女士香烟,海盐味的。”
“最近要烟的越来越多了。”安迷修应付着客套,满脑子还都是雷狮。
查尔斯摊摊手。“精神状态不好吧,”他望向安迷修一手美元钞票,笑了几声,“毕竟最近来了几个特殊的新人。”
安迷修蔫吧着点点头。
“来盒爱喜。”不知道哪又递来一只手。周遭立刻响起笑声,有骂娘炮儿的有骂想女人想疯了的。安迷修吐口气。依托买烟也不是一次两次,买来买去还是那几个牌子,一开始安迷修会把每包烟的名字都记下来,买熟了记都不用记了。
“一盒避孕套。”
熟悉的声音。安迷修倏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偌大的空间骤然安静下来,男孩手中攥着纸币,咧着嘴冲安迷修笑笑,“冈本太干,要杜蕾斯。最好是橙子味的,原味太腻,谢谢。”

2016年5月6日。安迷修拎着大包小包的烟——雷狮那盒格格不入的避孕套也在内走入了监狱的大门。这是一个值得所有人欢呼的时刻。起床提前了十分钟,囚犯们左右疯抢,终于抢光了那些杂七杂八来路不明的烟。最后只剩下雷狮要的那盒避孕套孤零零地横躺在塑料袋内。安迷修看着雷狮在人群散尽后把那盒套捡起来,弯腰隆起的流畅的背部线条直让他皱眉头。
“又见面了。”雷狮吹了声口哨,“感觉如何。”
“不怎么样。”安迷修死死地盯着雷狮,“看来您状态不是很好。”
“我说过我是在逃犯。”雷狮递给安迷修一个真诚的眼神,以证明自己一直在说实话,“离开后突然觉得如果在监狱里和您相遇肯定会很有意思,所以我来加州自首了。”
“就是因为这个?”
“难道不有趣吗?”雷狮反问。
安迷修一瞬间被噎住了,他挑着眉头:“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了。他听见雷狮嘟囔,况且我落下东西在您的车上了。
“落下什么了?(Anyting left?)”
你过来。这个大男孩有点像是朝他撒娇的意味。安迷修迟疑地迈开脚步走到了雷狮的面前。出乎意料的又或许在意料之中的,他用手指指腹轻轻按住安迷修的嘴角。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在某趟路途中这里就曾经被很温柔地照顾过。他又解开安迷修的衬衫衣袋扣子,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留在安迷修衣服夹缝里的小纸条——字迹潇洒流畅,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出自谁之手。
“Nothing,but my heart.”

2016年5月7日,查尔斯·怀特一如既往愉快地伸了个懒腰起床。他哼着小调穿衣起床,路过自己原牢房的时候,他特地侧过身子去看了一眼那个被挖开的大洞是否补好。答案是没有。不过也没关系,他对一间牢房没什么归属感。于是他哼着小调继续打招呼,吃饭。
约翰坐在他一边,边抱怨海盐味香烟抽起来不舒服一边不住乱瞅。查尔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嘿伙计,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心烦,你在找什么?
雷齐格。那个刚进来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漂亮小新人。约翰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我一早上没见到他,真是小孩子,居然还会赖床。
很快他们的话就转移成早饭很难吃和隔壁牢房一晚上传来了很多次哭声,没有再继续雷齐格这个话题。吃完早饭点名也没有雷齐格的名字,按照惯例,他们一众表现较好的犯人去往雷齐格的房间凑热闹。
这位新人的房间布置尤其简洁,而床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被褥被整齐地叠放在床上。写字桌上端端正正有一张纸条:HI.NICE TO MEET YOU.GOOD BYE.
凑热闹的查尔斯看见他们一向尽职尽责的狱警安迷修先生拿起了这张字条,他的嘴巴动了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查尔斯很好奇,于是凑过去问安迷修在说什么。
狱警的回答很朴素。他说他要离开这里了。以后也不会在这里工作。他已经买好了车票,明天就准备拎起行李和他的猫告别。最后和加州告别。
那再见。祝您好运。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您突然会说起这些。
再见。

六、我们之外的故事
风不需要理由
耕耘不需要理由
阳光和时间都不需要它
上帝说好呀,此外无言。
——史铁生《另外的地方》
人到底因为什么而相遇?
此时雷狮孤身一人坐在从加州驶向不知道哪去——鬼知道安迷修买了从哪到哪的车票——的列车的车厢里,口袋里装着一盒杜蕾斯的避孕套,口中嚼着扭扭糖,Twizzlers的。这样就把自己的命运自己的路托付给一张车票让他有些烦躁。相遇的意义何在?爱真的有相互理解的必要吗?他相当烦恼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火车车轮吱吱呀呀地转动,天边氤氲出一块破败的云,又被夕阳残忍地撕开。他很难过地想起安迷修,又很痛苦地意识到停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必须被更正的事情。窗外残阳如血,烙印在火车雪白的地板上。
他徒步走到火车的最后一节储物车厢,推开门走到最后的观景平台上,扶着栏杆看自己走过的路。风穿过他的衣袖管,原来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个发现使他格外悲伤。远处单调的景色轮换,一点一点被地平线吃掉,风可能被吵醒了。他嗅到了什么过度痛苦的情绪,天边传来致爱丽丝,看来天也很感动,存在也很感动,所以灵魂都在唱歌。虽然唱得很难听还在杂乱无章地老调重弹,但就这样歌唱着。
他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
雷狮没有回头看,门窸窣打开。他兀得听到一句挺耳熟的话:
“Hey,boy.Good day!”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