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痛性阿司匹林
作者:初霁      更新:2023-06-14 19:14      字数:4169
安迷修最近开始频繁地做梦。印象最深的一次大概是自己站在一条长廊里,栏杆以崎岖的方式镶嵌在有机玻璃上,暴晒使有机玻璃炸开张牙舞爪的纹路,碎裂的玻璃渣悬浮在空气中。他攀上栏杆,探出半个身体,向下俯视楼底混沌的空气,他先是看到了一片荒芜的水泥地,紧接着才茫然地看到一具尸体,之后又多出一具,再一具。这时候有机玻璃终于无法支撑他的身体。他掉下了长廊。伴随着一堆碎得淋漓的塑料片玻璃渣轰然坠地。头部接触地面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去看那些骇人的温热的尸骨,发现他们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
醒后他强烈地感受到反胃。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右手的诅咒正在复苏,疼痛感和混乱感蔓延上胸口。
安迷修突然意识到他终于要死了。


安迷修的脑袋被按在草里。他被迫呼吸了几口大自然的馈赠,被整齐切断的青草汁液混着着土壤的沉重和陈旧流淌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那些不明来源的气息识相地悉数钻进他的肺部。鼻尖以颇为难受的姿态紧贴这块长满草的荒土。他有点想咳嗽,又怕啃了一嘴的土,只好小心翼翼地偏过脑袋强睁开眼睛。任由着雷狮这样折腾自己使他有些心浮气躁,软的硬的快朽烂掉的草叶轻轻搔刮他的侧脸。很痒,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也暂时做不出反抗的什么举措。太阳亮得张扬可恶,云层被大气和阳光孤立在了天上。
现在他俩都在大喘气。元力武器早被扔到一边,于是干脆以最原始的方式维持这场没有由来最后估计也没有结果的战争。那点不大不小却昭然若揭的纠纷真正意义上地一点一点被搬上了台面,斗争宣泄着两面的情绪,你一拳我一拳小孩子打架似的从这片鬼地方的这一头打到那一头,至于现在僵持的根本原因还是安迷修的右胳膊,突如其来的痛觉影响了他的动作——然后他被雷狮一拳打了个趔趄,脑袋被按在草地里。
这很可笑。安迷修有些不服气,同时他又觉得荒谬。现在他俩就差雷狮一个俯卧撑的距离,这个距离无比适合那些温情脉脉耳鬓厮磨下一秒就要接吻的情侣,也很适合他俩。太过贴近的距离让安迷修感受到了子虚乌有的、够令人倒胃口的亲昵。错视感延伸到了雷狮把他脑袋往草里塞的那一刻,安迷修有理由怀疑这个人下一秒就要掐死自己。有动机有理由,即使安迷修姑且也找不着证据。雷狮一反常态地没有趁机把他折磨一顿,单单维持着着这样的动作不难看出其间的嘲弄。安迷修的左手在方才的打斗中被电麻了,右手也在痛,很难做出较大的动作。不然他现在绝对会对着雷狮那张本世纪最漂亮的脸来上一拳,然后一脚踹向他的胸口。不说打赢这场战斗,至少能结束这种憋屈的要死的局面。
令人遗憾的是安迷修现在实在是没有一丁点劲了。血液集中压迫在胸腔和肋骨,窒息的痛苦带给他一种终于要解脱掉了的错觉。雷狮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安迷修偏过眼睛去看雷狮,雷狮的眼睛很好看,他右胳膊被划出的伤口看上去不浅,安迷修承认自己这一剑用了不小的劲。他以为以雷狮的身手完全能躲开,结果他想错了。他想自己或许永远无法了解雷狮脑子的结构,可能是方的圆的直的弯的,总不会这种简单的攻击都躲不开。
“蠢货。”他听见雷狮骂。
他一脚冲雷狮的膝盖踹过去。攻击途中被雷狮拦截了一小部分的冲击力,余波成功使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肯稍微动一动他尊贵的膝盖,按住他脑壳的手终于松动。趁着这会功夫安迷修稍微能撑着半个身子起来——
然后他胳膊一软又换个姿势倒回去。
“蠢货。”他又听见雷狮说。这次他的语气里明显带了些幸灾乐祸,一切的始作俑者拍了拍裤腿上的灰,逍遥自在地顶着能杀人的目光向这个倒霉的男人走去。他颇有兴致地欣赏安迷修写着生无可恋的脸,蹲下身子敲了敲这个大傻子的脑门,那里沾上了草叶和乱七八糟的氧化硅或者是别的什么玩意。可能现在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有意思的、由他亲手雕制的艺术品,足以让人托着下巴笑一笑。
你想笑就笑吧。这个男人气若游丝,话说出口有气无力。他躺在这片荒草上张开双臂,有点像什么对死亡轻车熟路的人平静地接受命运。雷狮挑着眉头隐隐约约感觉到不爽,总有很多能让他不爽的东西,有可能是是半生不熟的烧烤,而安迷修显然是他十几年日子里导致他这一情绪的常见的元素之一。这个蠢货到死也不可能顺从,妥协是他纵容的最好方式。雷狮眼前徐徐展开了这个男人的底线,一片海阔天空——即使面前是他的敌人。
“喂。”雷狮开口,“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人厌?”
“不遑多让。”
“还是你讨厌的多。”雷狮经过深思得出这个结论。他盘腿坐下,仔细观察这个男人。从头发丝到脸,从头到尾,最后他得出这个人每一个细胞都正义的令人作呕的结论。空气没有嘈杂因子寂寞的索然无味起来。他打算把安迷修晾在这里。反正离开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事去做。他支撑着站起来,顺手捡起一旁的元力武器。
我要死了。他突然听见安迷修这么说。安迷修说这话时还在很平静地看太阳,这种行为总让人怀疑他是故意想让自己瞎掉。雷狮无所谓地回了声哦。
我要死了。安迷修又说。一句玩笑话被说的像是推心置腹,雷狮想这个人脑子多半出了点毛病,又有可能是真的,毕竟来凹凸大赛总要死人,没准这个蠢货就把自己坑死了。
那你死吧。雷狮回答。最好死在我前面。


为数不多可以庆幸的是安迷修和雷狮的关系比之前要烂的多。这么看来以前的雷狮也没有这么不讨人喜欢。安迷修使用这个相对委婉的词多半出于对这个比自己小那么一岁的孩子的怜悯。然后就是厌恶。
遥想那会不至于那么针锋相对的时候,他秉持着惩恶扬善的道理观念在大赛里行走。相遇第一眼其实一切都了然了。安迷修明白他们这里的厌恶和一见钟情是相对的。光是在对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矛盾和截然不同的思想观念,如果没有那么多次的纯属巧合相遇作祟他俩之间的厌恶还是会走向激化。循环往复的不愉快的相遇快速造就了他俩的关系。
安迷修还记得他和雷狮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会雷狮孤身一人走在森林里,可能是和他的海盗团分开行动。那张极其漂亮的脸轻而易举地撼动了自己脆弱的内心,虽然这个男人天生一张乖张的面容,但安迷修用灵魂奏响了讴歌造物主的篇章。这个情感泛滥的骑士打完招呼巴不得发泄一下自己永远也用不完的爱。顶着男人目光的洗礼他毫无原则把自己和自己知道的信息的卖了个干净,篝火簌簌地啮咬空气,一口一口把氧气吃了个干净。而安迷修快活地近乎得意忘形。以至于被这个男人攥住脖子尚迟钝在方才美好的空气里。
“雷狮。”
安迷修被握住脖子的时候应该还在仔细地盯着雷狮的眼睛。面包啃了一半被扔在一边。结识的新朋友脸上无喜无悲,干柴烧得噼啪滋啦胡乱响动。雷狮的力道不重,安迷修自我陶醉地认为他留有那么点温柔。付出就要不计代价,无论代价为何。
下一秒握在脖子上的手力道突然重了下来,窒息的疼痛中安迷修隐隐约约嗅到了青草汁液的气息,木头被氧化的气息,空气的悲恸,不知道哪里来的花香。这些气味残忍地混合到一起,伴随着血液的铁锈喂萦绕在他的鼻腔。
“你很蠢。”雷狮微微偏过脑袋然后松开了握住安迷修脖子的手,“你很蠢。”他再次重复,一边吃完了安迷修给他烤的肉。时间停止了一分钟,安迷修神经质地呼吸,雷狮则站起来走了。
不欢而散之后安迷修会摸着脖子想雷狮确实恶劣,恣睢,任性,喜怒无常,放到他身上都算被用烂了,口口相传的传言总是会反复提到这些词。这次事件之后他们又有了许多不愉快的经历,每次的结果都是大打出手。有时候他从午夜惊醒,从失控的边缘挣脱,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那些遥远的事情,童年,少年,直至现在,一切人物浮光掠影地闪过,就像人物临死前生平会被大脑倒放一样。他总是想起雷狮,恨意永远绵长弥足流传千古种在骨灰里生根发芽。他又很难定义自己对于雷狮的情绪,不过他至少能明白目前来看他是暂时忘不掉雷狮了。
脖子上的被掐出来的痕迹到了第二天也没有消掉,安迷修立起领子遮遮掩掩,后来想到自己一直独来独往,这种行为大没有必要,索性又放了下来。情绪一般来说都是双向的。安迷修不知道雷狮对他作何感想。反正离不开厌恶。


又一场梦。最近的梦总是毫无逻辑可言。这次他切切实实地梦见了雷狮,同样的长廊,炸裂开的有机玻璃倒映着雷狮的虹膜。
他听见雷狮说:“安迷修。你很蠢。”


寒冰湖旁。天杀的相遇。天杀的战斗。
只是占上风的人变成了安迷修。雷狮方才估计已经打过一架,明显气力不足。关切在战斗过程中只会变成侮辱,安迷修没怎么费劲地卸掉了雷狮的气,顺手一个肘击把他撂倒在地。雷狮力气出奇的大,近战却缺乏技巧。
“不打了。”他索性叫停。话刚出来他就听到对面一声嗤笑,只好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我胜之不武。”
雷狮置之不理。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孩子脾气——安迷修有些头疼:“你还好吧?”
这个大小孩保持着默不作声。安迷修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嘴比脑子快,自己也承认自己不算聪明。寒冰湖面一派冰凉,安迷修站在上面都怕自己滑倒。他对伸出手想把他拉起来,这人也不买账,把他的行为当空气。
“我又不会掐死你。”安迷修无奈地收回了手。
“可是我会。”雷狮罕见地回了安迷修一句。
“那你是个混蛋。”
“可你是个蠢货。安迷修。”
“那我走?”
“不行。”雷狮一口否定。
那我去哪?安迷修好气又好笑。他此时此刻坐在雷狮旁边,离雷狮一个俯卧撑的距离。你想让我怎么样?和你一样躺冰面上吗?
你很蠢。雷狮嘟哝着。你总是很笨。
所以呢?
始料未及的,他被雷狮一手拽倒,冰面很滑,与冰面接触的一瞬间安迷修听见自己的尾椎发出了痛苦的哀嚎。这个鬼地方冷的可怕,根本不是一个衬衫的人该呆的地方。雷狮为非作歹占据上风,处境转变的猝不及防。安迷修双肩被按住,又是这样。他都快绝望了,他完全搞不清楚雷狮想要什么又不想要什么,他做出这一切的原因。背部不一会就被冰面捂凉了,后脑勺接受猛击也痛的一塌糊涂,和雷狮相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疼痛是一个世纪难题。安迷修迷迷糊糊地想这可能就是他一辈子的噩耗,死了就算了有可能还要被骂上几句。
然后他倏地嗅到了一股青草汁液的气味。相当熟悉。夹杂着浓稠激烈的血液的气息。嘴上贴上了冰凉的东西,嘴中被塞进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他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和雷狮接吻。唇瓣相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灵魂都在嗡嗡作响。
他想自己真是个蠢货。雷狮说的果然没错。这场荒诞不经的接吻消耗掉了他肺里所有的氧气和他十几年攒下来的所有力气。很痛很痛,接吻也很痛,碰着牙齿咬着舌头再正常不过。
唇舌分离的那一刻安迷修高呼上帝万岁。他晕晕乎乎地去看雷狮。太阳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亮的讨厌。
我要死了。安迷修说。雷狮,我要死了。
雷狮不说话,贴着安迷修的颈窝好像一具有温度尸体。
那就死吧。他最后说。下辈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