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件】【oc】埃菲尔铁塔
作者:台风接待室      更新:2023-03-05 19:11      字数:3020
港岛的夏季总是湿热,世界仿佛只剩下冷气房和桑拿房,走出商场就被热浪袭击,人在高温天气下被压出一身闷闷的汗,衬衫后背湿成一个爱心,很快又下了雨,下得太突然,来不及思索自己为何忘记带伞,被人拉着在雨里跑两步,头发也跟着湿了。

找了一处便利店外的屋檐勉强站定,眼前递来一包纸巾,用来给他擦滴水的刘海。刘嘉郁伸手接了:“多谢。”
“这么客气?”禾诚渺好笑地看他,“不知道的以为我们第一天认识。”
“第一天认识也蛮好,”刘嘉郁微微低头,抽一张面纸按住额发,“这位先生,你长得好像我下一任男友。”

“太土了,”禾诚渺吐槽,看不下去他笨手笨脚,干脆伸手给他擦头发,“阿裕,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眼熟?”
刘嘉郁闻言,抬起眼睛四处看了看:“全世界的7-11不都一样?”
“这家不一样,”禾诚渺帮他整理完了,这才又拆了一包新的面纸,慢慢开始收拾自己,“埃菲尔铁塔,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刘嘉郁掏掏裤袋,两根手指夹出一包香烟,蓝白烟盒上画了埃菲尔铁塔,塔后面一只黑猫歪着脑袋探出头来,和烟的主人格格不入。刘嘉郁长得很凶,甚至有点下三白,不说话的时候默默抬眼,像一头狼盯着他的猎物一样,看上去是会在九龙寨和人火拼完毕之后靠着墙飞叶子的人,少有人知他原来中意铁塔猫,还是酸奶味,口味像小孩子,说得上是可爱。

刚刚同禾诚渺一齐淋过雨,衣服湿了好在烟盒没湿,刘嘉郁用大拇指尖顶开盒盖,再用指腹推一根烟出来,示意对方接着。禾诚渺笑了一下,伸手接过塞到嘴里,咬碎爆珠,摸出火机给自己点上——DUPONT的限量款火机,上面也刻了一座埃菲尔铁塔,是刘嘉郁环球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之一。听说这家法国公司前两年被港人收购,专柜随处可见,再不像过去那样难买,但是没关系,纪念的不是铁塔,而是旅行。

禾诚渺慢慢吐出一口香甜的烟雾,听见刘嘉郁自言自语“原来就是这家”,看来他记忆力不算太坏。禾诚渺没有立刻收起火机,而是叼着烟转过去,一手挡风一手按火机,替男友也把烟给点了。刘嘉郁微微仰头,隔着烟雾对他笑:“是不是有十年了?”
他说:“是十一年。”


十一年前禾诚渺十七岁,刘嘉郁刚满十六,两个人都没到能抽烟的年纪。去吃东西的路上突然下起暴雨,肩并肩站在屋檐下近半个小时雨也未停,这才想着进店里逛逛。店里只一位阿伯,坐在收银台前看电视,看得眼睛闭起来。没人照管,旁边咖喱鱼蛋快煮干了,放关东煮的格子也空空的。刘嘉郁打开雪柜,满目玲琅的雪糕,不知该拿一支还是两支。转头欲问时看见禾诚渺趴在透明玻璃柜上看里面的东西,他走过去,原来玻璃下面是香烟盒在排方阵,许多小长方形排成大的长方形。刘嘉郁递过去一支雪糕,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一本正经说十八岁才能吸烟。禾诚渺笑笑看他一眼:“枪你都玩,还怕烟?”

阿伯被他们说话声音惊醒,揉揉眼睛拿扫码枪要给他们结账,刘嘉郁没有再说话,任凭禾诚渺长长手指点点玻璃柜面,正下方那一盒长相比健牌红万醇沙龙都靓丽一些:“要一盒。”

烟买来也没有抽,因为雪糕正在融化,急急忙忙撕开包装,从下往上吃,冰得牙齿好痛,嘴唇也麻了。吃到最后还是流了一手,黏黏的,两条右臂伸出屋檐用暴雨洗手,把老天爷当成一个巨大的自来水龙头。嘴角没法伸出去,因为脸和头发会湿,禾诚渺随身携带小包装面纸,先抽一张给刘嘉郁擦嘴,再抽一张给自己。十六岁的刘嘉郁不喜欢被他当成小孩,皱着脸任人摆布的时候没想过二十七岁他会心甘情愿做对方的小孩。


“居然已经十一年,”刘嘉郁吸一口烟,吐出一个轻盈的、酸奶味的烟圈,“那我们岂不是认识二十几年?”
“没有那么久,”禾诚渺纠正他,“是十九年。”
刘嘉郁摊摊手:“你数学好。”

不过也可能更早。没人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是恋爱后无所事事谈天,讲起小时候,惊觉去过同一场晚宴,复盘推演才知道两个小豆丁曾经惊鸿一瞥。禾诚渺当时一本正经说你还在孤儿院你爹地就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圆圆胖胖好像刚出生的小狗,刘嘉郁当了真,回去问养父,才知道对方根本在胡说八道。

禾诚渺永远高他一等,无论年龄、身高还是心机,但下一次禾诚渺再说什么他也还是会信。十七岁的禾诚渺蹲在檐下打开那一盒烟,说二十支里只有一支烟嘴上印了代表好运的黑猫,抽到的人可以许一个愿望。刘嘉郁于是闭上眼睛,虔诚地伸出手抽签,捏住一根却发现根本取不出来。他睁开眼,看见禾诚渺恶狠狠瞪他,于是换一支,再换一支,第六支还是第七支的时候对方终于松手,他看见海绵滤嘴上小小的黑猫探出脑袋。禾诚渺用力鼓掌,说阿裕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那天你许了什么愿?”禾诚渺问,修长的手指夹着燃烧中的烟,磅礴的雨声做他问句的背景乐,“都过了这么久,不用再保密了吧?”
刘嘉郁不说话,只是笑,禾诚渺被他笑得不自在,撇撇嘴又转过脸去看雨:“有什么好笑。”

不是笑他,是因为开心,刘嘉郁想,目光定格在男友手里印着黑猫的小半支烟上:“你要不要许愿?”
“这么大了还许什么愿,”禾诚渺说,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烟,眼睛随即弯起来,“原来你今天让我做幸运星。”

他低头去看蹲着抽烟的刘嘉郁,柔顺的金发垂下来,像一条丝缎,把他们二人横亘十一年的愿望连结起来:“我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这对他来说是很超过的情话,禾诚渺说这句话之前就设想过好几种结局,可能会被吐槽肉麻,也可能会被回应“我也是”,运气好的话,甚至能够难得地看见刘嘉郁害羞的样子。但他没想过这一种,刘嘉郁依旧望着他笑,眼睛很亮,两颗尖尖虎牙露出来,看起来比他的情话更超过一些。

刘嘉郁说:“怎么抄袭我?”
禾诚渺愣了愣:“什么?”
刘嘉郁低下头,掸了掸烟灰,他肤色偏深,又故作淡定,如果不仔细,根本看不出他此刻其实正面颊微红。

“十一年前的我。”


现在这个氛围很适合接吻,禾诚渺想,也跟着蹲下去,歪着头要去亲他。可惜嘴唇碰上之前香烟烧到手指,他被烫得瑟缩一下,旖旎气氛消失殆尽,觉得有些丢脸,好运香烟变成不好运香烟。刘嘉郁倒是很乐见他吃瘪,要笑不笑道:“禾老板也有今天?”

禾老板掐了烟,咬牙切齿,捏着烟屁股重新亲过来。他们二位总是如此,十几岁的时候非要装大人,二十几岁的时候却都幼稚得像小孩。其实这时候比刚才更该说诸如“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之类的话,但嘴唇对上嘴唇,口齿就都不会清楚。希望便利店阿伯不要突发奇想出门看雨,否则他会被两只躲在檐下接吻的落汤鸡吓出心脏病,刘嘉郁想,感觉烟头也快要烧到手指。他不想打断这个吻,随手在地上按一下扔掉,心中默念一句抱歉,在美色面前没人能保持公德心。

后来刘嘉郁真的登上了烟盒上的埃菲尔铁塔,没有乘电梯,而是一级一级爬着楼梯,爬了七百多级才得知只有电梯票可以通往顶层,只觉自己白费功夫,一时间有些丧气。站在二楼观景台时禾诚渺打来电话,说下了一整天雨,心情烦闷,问大旅行家今日见到哪些好风景。刘嘉郁慢慢往外看,一样样数给他听:凯旋门、卢浮宫、圣心大教堂,数着数着,自己又笑起来。
“我刚才在想,怎么没看见埃菲尔铁塔,”他说,“后来才想起来,原来我就站在塔上。”

禾诚渺在那头骂他痴线,一边自己也笑个不停,昂贵的越洋话费烧给一分钟毫无意义的笑声。刘嘉郁笑累了,停下来去买一杯咖啡,站在栏杆边等待法兰西温柔的日落。电话里阿诚不再说话了,只剩下呼吸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算一算那边应该是深夜,刘嘉郁以为他睡着了,轻轻说了声晚安,他却说:“先不要挂。”

“怎么了?”
“雨声太吵了,我睡不着,”禾诚渺随便找了个理由,“你能不能,陪我等雨停?”


“你还可以继续亲我,”刘嘉郁说,在便利店外的屋檐下,伸手握住禾诚渺的手,“反正雨还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