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向】过天涯
作者:台风接待室      更新:2023-05-19 19:34      字数:19868
1.

孟夏时节,气温回暖,槐花盛开。路边几棵槐树正是花期,槐花缀满枝头,色白成串,如落星一般,甚至将枝子都压弯了些。树下有一蓝衣少女,脚边放了个竹筐,正低头卷着自己的两边袖子,看上去是要爬树摘花。

这倒不奇怪,眼下时局不好,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大部分人也仅仅是勉强温饱。看这少女穿着朴素,也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摘些路边不要钱的槐花,生吃也好、鲜蒸也好,混着玉米面做成槐花饼也好,不仅味美,还能省点粮食,在底层百姓中也是常见的事。

少女身姿轻盈,像是练过一些功夫,三两下就窜到树上去。她摘了花,一边自己吮着花蜜,一边往树下的竹筐里扔花,没一会儿筐里就装了不少。她把这棵树薅得差不多了,正要往下跳,就听见远处急急的一声“山茶!”,顿时一个趔趄,没有踩稳,眼看要重心偏移,结结实实摔一跤了。

好在她落地之前就被人接住,那人一身红衣,动作很快,轻功看着也比少女精进不少。上一秒还在远处喊她,下一秒见她要摔,身形一闪就到了树下,轻轻松松将她接住了。少女跌进他怀里,下意识松了劲,手中攥的一把槐花纷纷扬扬落下,二人发间袍角都沾了不少,气氛却并无几分旖旎,反而听见那被唤作山茶的少女破口大骂道:“你非要把我吓死你才满意——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挟着腰,飞快地往远处走了,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装槐花的竹筐,那可是新竹,好贵的……



山茶姓王,今年十八岁,小时候是青楼的杂工,大一点被人捡回去收养,就一直这么长到了现在。带走她的那名红衣男子叫青竹,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也是当年捡到她,自此便和她相依为命的人。他们二人向来四海为家,以给人算命看风水为生。据说青竹其实出自道家名门,是有一番真功夫的,但不知为何,他给人算命时从来不用道术,大多是拣着客人想听的话信口胡诌。人家问生男生女他就只答生男,人家问买亏买赚他就只说大赚,反正验证这些话总要有个时限,等第二天行市打开,数月后孩子生下来,他们早就换了不知多少个地方招摇撞骗了。

不过也有例外。胡诌多了就容易翻车,翻车多了就总有记仇的找过来算账,所以对山茶来说,跟着青竹这样逃跑早已经是司空见惯。只是这回他走得特别急,连招呼也没提前打一声,上来架着人就跑了。山茶被他揽在怀里,几乎像个物件一样被带着跑,一开始还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后来则完全是将身子挂在他身上:“你慢些……”

“再慢些我们都得没命。”青竹抽空回她一句,也不多言,继续挑偏僻的地方钻。山茶一转头,确实看见后面有不少气势汹汹的人拿了武器在后面追,各个脚步飞快,轻功看起来不低。
说来也奇怪,他们虽然招摇撞骗,但向来只做小本生意,无非是给开杂货铺的看看风水、替要出远门的测测吉凶之类的活,一次也就收五个铜板,就是怕昧良心的钱赚多了,惹上什么不该有的麻烦。所以山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看这架势,只怕真要被抓着了,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后头逼得越来越紧,青竹见一时间难甩掉他们,干脆停下脚步,转过身,空一只手将腰上别着的剑取下来,他小声嘱咐山茶:“抱紧我。”而后并不等她反应,就挥剑迎上去,和那群人缠斗起来。

山茶只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面对这种场面,有些手足无措,只好依他所言,伸长胳膊紧紧把青竹抱着。满目皆是刀光剑影,招式快得她看不清,她第一次见到青竹这幅样子,不由得担心起他来:对方人多,又武艺高强,青竹纵使再有功夫,也只不过是单打独斗,还要护着自己这个小拖油瓶……

青竹一闪身,又让开对面一剑,道:“山茶,闭眼。”

山茶闻言,心知他已然察觉到自己的紧张,生怕给他添麻烦,很快乖乖闭起眼睛。失去视野之后其余的感官就变得更清晰,她听见利刃划破空气,好几次近在咫尺,应当是冲着她来,而后有刀剑碰撞,铿然作响,大概是青竹替她挡下。她还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不知道是谁受了伤,但很快又被青竹身上好闻的香气掩盖——说来也奇怪,明明他们洗衣服用的是同样的皂角,为什么他身上的味道和自己不同?

她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青竹怕她掉下去,又伸手紧了紧她的腰身。她的脸贴上对方的胸膛,好像也被那儿的温度传染了,双颊不自觉变得滚热。下一秒,青竹腾空而起,从人群中寻了空隙,带着她钻出去,一溜烟跑了。不知为何,原本紧咬着不放的那帮人竟然一个都没追上来。

“他们只是看着厉害,其实大多数都是唬人的。我仔细看过,里面功夫好的一共只有四个,两个被我一剑划伤了腿,一个被我撅断了刀,还有一个看起来就贪生怕死,压根不敢独自追上来和我拼命。”青竹得意洋洋,“逃跑也要讲策略,学着点。”
山茶嘟囔:“阴险……”

此时他们已经彻底甩脱了追杀,到了安全的地方,青竹慢下步伐,也有心思低头逗她:“这怎么能叫阴险?这是有勇有谋……你脸怎么红了?”
他这一低头,才发现山茶的脸上不知何时飞起两团红云。对此他并不陌生,这是女儿家常见的娇态,但他却是第一次在妹妹这里看见。后知后觉地,他意识到二人现在的姿势有些太过亲近,山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干瘪瘪的小丫头,而是个大姑娘了……他忙把人放下来,别开视线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你若是喜欢槐花,前面也有,只是今日得小心些,明天再去摘。”

说着,他便飞快地往前走了,山茶被他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神,才一跺脚,拔足追上去:“你等等我!”



2.

那一日之后,山茶便察觉到青竹似乎总是躲着她。这几天他们连算命摊子也不支,青竹说是说要避风声,但也不和她一起在客栈里待着,而是成日在外头瞎混,到天黑才醉醺醺地回来。她后来独自去摘了槐花,蒸了槐花糕,又做了槐花饼,直等到吃食都凉透了,也不见青竹的身影。

青竹似乎刻意冷着她,山茶其实不太知道具体的原因,但她是很敏锐的人,从小在青楼里就是察言观色着长大,轻易就看出对方对她的逃避。她有想过是因为那一天的事情,但是那一天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摘槐花摘到一半被他带着逃命,再然后,他就突然不理人了。
趁着青竹回来,山茶拦住他问:“那一天,追我们的人,究竟是谁?”
青竹只说:“不是重要的人。”

山茶还想问,青竹却只推说酒喝多了头疼,很快进了房间。山茶被青竹关在门外,咬着嘴唇,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她又敲了敲青竹的房门,喊了几声对方的名字,但他始终不应,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着了。她原本想砸门问个清楚,想一想还是没有,青竹不想说的事情,她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第二日山茶醒来,见隔壁青竹的房门大开,人却不在里面,想也知道是又出去喝酒了。她实在忍不下去,饭也没吃,简单换了衣服就冲出客栈要去找人。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并不知道青竹会去哪里,随手在楼下拦了个跑堂的,说那红衣公子临走前正好向他打听过,这附近有什么喝花酒的地方。她知道他从前爱玩,但这两年他像是收了心,其实都不怎么去这类场所了,今日怎么又……难道是因为她?
山茶心里酸酸的,面上却不显,只是问道:“那你是给他指了哪里?”

那人见她是女子,问的又是这种问题,下意识把她当成去捉奸的,不仅不告诉她,反而怪异地笑了笑,故作好心地劝慰道:“姑娘,男人在外总有犯错误的时候,你这样跑过去揭穿,反而不美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话还没说完,山茶便伸手揪起他的领子,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拎起来,也不说话,就瞪着他,一副要动手的样子。那人吓得手脚发软,忙给她指了个方向,她把人往地上一掷,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

进了青楼,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妓子们廉价的脂粉香混着污浊的酒气,熏得她下意识皱起眉。她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地方,会让她想起许多糟糕的回忆,山茶强忍着,继续往里走,目光逡巡过一桌桌烂醉如泥的男人。他不在一楼大堂,或许在二楼雅座,他们原本就没什么积蓄,青竹却花这么一笔钱来喝花酒……她心里有气,迈步要上楼,却有个龟奴早看见她一名女子只身前来,上前就要拦她:“您留步,这可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儿。”

山茶道:“我是来找人。”
“找人?”那龟奴笑起来,“您还是请回吧,要是人人都能上我们这儿找人,那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山茶不管,要绕过他继续上楼,那人又往中间站了站,伸手拦她,摆明了不让她过去。山茶啐一口,一个手刀劈过去,寻了空隙跑上楼,果不其然看见青竹在那喝酒,他喝得不少,面色微醺,一左一右坐了两名美艳女子,一个正翘着兰花指,端了酒杯往他唇边送,另一个则拿了筷子,正夹了些小菜到他面前的骨瓷碟里。他倒是享受……山茶咬牙,喝道:“青竹!”

青竹见了她,也是一惊,下意识推开身边两名女子就要站起来。她这一喊,周遭不少目光都投过来,看热闹似的瞧着他们这边。那龟奴吃了她一记手刀,并无大碍,不过动作慢些,此时也气喘吁吁追上来要把山茶带走。这是青楼的规矩,男子喝花酒确实不好,家人朋友在外头怎么说都行,但无论如何不能进来闹事,不然今天这个闹明天那个闹,生意没法做下去。可山茶不吃这一套,她早就见惯这样的场面,知道若是被带走了可没那么容易再进来,干脆双手用力一挣,一副要撒泼的样子:“青竹!你这个负心汉!”

什么就负心汉了?青竹闻言,醉意还未消,眼睛却一下子睁大了,他和她清清白白,并没有什么男女关系,哪来的负心汉这一说?他刚要开口,山茶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反而一叉腰,连连逼问道:“我们尚未成亲,你便拿了我的嫁妆钱,说要给我们盖婚房,怎么,竟然盖到了青楼里,盖到妓子身上来啦?”

她这话术学的是小时候见过的许多上门哭诉寻夫的弃妇,故而有好些蓝本供参考,她仅仅是信口胡说,也绘声绘色,显得很是有模有样:“我十三岁那年死了爹,是你跪在我父亲坟前说要娶我,现如今你把我家那点薄产全都吞吃干净,就想着喝花酒寻快活了?”说到动情处,她甚至湿了眼角,“我一个弱女子,是拿你没什么办法,但你当真问心无愧吗?我爹我娘可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这回,不仅是看热闹的客人,连青竹身边的妓子和原本预备拦下山茶的龟奴都听不下去,两名妓子鄙夷地看他一眼,一拂袖走了,龟奴也换了个冷厉的语气,不过说话对象不再是山茶,而是青竹:“这位公子还是先回吧,别扰了其他客人的清净。”

青竹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又见山茶眸光一闪,掩去几分狡黠的神色,垂下眼凄楚地道:“要是你肯跟我回去,咱们两个今后就好好过日子,我便不计较那么许多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招?”青竹拖着脚步跟在山茶后头,皱着眉问,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酒气,“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去吗?”山茶转回身看他,恨声道,“我是怕我再不去,你就醉死在里头了!”

“哪有那么夸张……”青竹嘟囔,他其实知道山茶是好意,但他原本就是为了躲她才每天泡在那边,现如今被她闹了这么一通,自己丢了面子,大概再也进不去这间青楼了不说,更重要的是山茶是女孩儿,哪有女子像她这么瞎胡闹,为了不让他再喝花酒,不惜自毁名节的!

他此时脑子其实已经很晕,但想了想,还是劝道:“下回不要这样了。或许你嫌我多嘴,但我是你兄长,说这番话怎么也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成年,很快就要嫁人,虽说我们不会在此地久留,但这样的话说多了,总归对你的名声不好……”
山茶冷笑,连续抛来几个问句:“谁要嫁人?嫁什么人?你还说教起我来了?你没个正经兄长样子,日日流连欢场倒也罢了,现在还嫌我碍眼,要随便找个人把我嫁了是不是?”

她怎么……青竹头痛欲裂,感觉跟她说不通道理,只好三两步上前去,和她并肩走着,要再解释一番。但山茶看上去并不愿意听,这回不是演戏,她是真的气红了眼睛:“这几天故意冷着我、不见我,原来就是想赶我走?我告诉你,我才不会如你所愿就这么嫁人,你甩不脱我的,你想都别想!”

青竹一下子有些愣住,她这番话什么意思?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好像有哪里出了问题,山茶似乎误会了什么,又或者是他忽略了什么,但他没精力往深里想了。他喝了太多的酒,不只是今天,而是这么些天一直浸在酒坛子里,饶是他酒量再好,也还是有些吃不消。他只觉得头很晕,还疼,干脆借着酒劲,伸手去拉山茶:“谁要甩脱你了……”

山茶还在气头上,立马就要甩开他的手,青竹急忙又道:“我喝多了,头疼。”说着,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下一步就趔趄了一下,山茶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稳了,嘴上又骂了他两句,手却没再松开。

他们本来就快要走到客栈门口,所以山茶扶着他,只走了短短的一小段路。青竹一开始还有些装醉的意思,但山茶怕他摔着,走得很慢,走到后来他是真的快要睡着了。他全身的力道几乎都压在对方身上,嘴里也含含糊糊嘟囔着什么连自己都不知含义的话,一会儿喊山茶的名字,一会儿又说自己还能再喝一杯。
他原本是存了些心思要演个醉鬼,只是后来他发现自己似乎用不着演,只要张嘴,就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话要往嘴边冒。山茶懒得搭理他,专心致志架着他走,靠着结实的楼梯扶手勉力上了楼,又推开他的房门,用力将他丢在床上。他自动自觉地翻个身,自己找被子盖了,但盖得歪歪斜斜,鞋也没脱,脚还踩在地上,上半身就这么拧巴地躺下了。

青竹这时候已经没剩多少意识,床软得像棉花,屋顶的横梁也一直在转,他想吐,却没力气坐起来吐,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要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替他脱了鞋袜,将他的双腿抬到床上放平,又给他掖好被角,解了发绳,而后,有一双冰凉柔软的手,异常温柔地,碰了碰他因酒醉而发烫的脸颊。

他原本以为自己要挨一通骂,甚至一顿打,山茶对他总是不留情面的,从不把他当兄长敬重,反而天天朝他发脾气。但出乎意料地,他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来自他最深处的梦境里。



3.

翌日清晨青竹睡醒,望着坠了帷幔的床柱发了一会儿呆。虽然睡了一夜,他的意识已经清醒,但头仍然是痛得像是要裂开一般。昨夜的事他有些记不太清,只记得山茶和他大吵一架,还扬言自己永远不会嫁人……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这事难办得很,一时间竟巴不得自己再睡过去,就无须面对这一切了。

最后还是起了床,他动作极慢,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昨夜和衣睡了,身上嘴里都一股酒气,臭得要命,要先洗个澡才好见人。叫了小二去打热水,洗过澡之后绞头发、换衣裳、脏了的衣服被褥也都要送下去洗,他醒的时候不过辰时,做完这一切却已经是正午了。青竹慢腾腾下楼去。本以为这样就碰不上山茶,但一转过来就看见对方正坐在楼下等他,现在是饭点,她也不点吃食,只叫了一壶茶水,慢慢品着,好整以暇的。

“好巧啊,你也下来了。”青竹硬着头皮和她打招呼,她也笑眯眯应了,看上去若无其事。青竹第一次见她这样,只觉得心里发毛,这可比她从前那副叉腰骂人的样子吓人多了……
“不巧,”山茶说,“我是专门等着你下来,要向你辞行的。”

青竹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看见她身边的半条长凳上放了自己的行李。他们本就常年在外漂泊,前不久又逃过一回命,山茶的细软自然也不多。只一身换洗衣服,一点碎银子,至多再有三两样女孩子的小玩意,那布包袱小小的,可怜兮兮堆在她身边,这便是她的全部了。

“辞行?”青竹惊疑不定,“你要去哪里?”
“我接了个大单子,”山茶笑了笑,笑意只到唇角,不到眼睛,“有个叫陈员外的,不知从哪里得知我会读心术,请我去帮他打听一件事情。”
“陈员外?”青竹听到这个名字,当即说道,“你不准去。”

“你知不知道那个陈员外是什么人,他又要你去做什么事情?”青竹在她对面坐下,语重心长道,“他是猪油蒙了心,要给儿子花钱捐官,又怕事情办砸掉脑袋。他探不出知府大人的口风,不知从哪儿听说你有读心术,才让你扮成侍女,混进宴会里,去替他读知府的心……你有没有想过被发现了会是什么后果?那知府性情最是残暴多疑,若是要杀你,他又到底是会冒着连坐的风险出来保你,还是装作不知此事,与你割席,主动发落了你?那是政局,是权术,我们这样的人卷进去,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的。”

山茶看着他,有些惊讶,却只是问:“你怎么知道?”
“原来你知道?这分明是送命的事,你为什么还去?”
山茶满不在乎,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什么送不送命的,哪有那么严重。”
青竹皱眉:“那你又你知不知道,那一天我们被人追杀,就是因为我拒绝了陈员外的邀约,不愿让你前去涉险?”

山茶听了,一下子瞪大眼,沉默了好一会儿,但开口的时候仍是说:“可是我已经应下了。”
“你不能去!”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山茶问,“就像你说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成年,很快就要嫁人,虽然这一单是凶险了些,但是风险高才赚得多,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白给的馅饼。”她转了转眼珠,又道,“再说了,不过是接个单子而已,怎么还要兄长允许?”

她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青竹知道她是在怄气,故意拿自己昨天说的话堵回来,平时只肯喊他大名,这种时候倒是叫他兄长了……但偏偏他确实无言以对,若是真要把她当成大人、当成女人,和她划清界限,不再出现类似昨天那样暧昧不清的场景,这种事情上他确实没立场插手。

见青竹半晌不说话,山茶拿了包袱,站起身,就要向他道别。青竹这才拦了她一下,踌躇着说:“你好歹吃个饭再走。”
“来不及了,”山茶说,“我原本清早就要走,原本想着等兄长下楼了,道个别再走,谁知道居然等到了正午。耽搁太久,再不出发,天黑前就到不了了。”

青竹听到她说“兄长”,心里又是一刺,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回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
山茶没说话,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山茶踏出门的时候就察觉到背后那道热切的目光,但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回头。她虽然心性单纯,但毕竟是在底层摸爬滚打着长大的人,并不像青竹以为的那样一意孤行、不知好歹。接下这个单子她是故意的,一方面是真的看上比平时丰厚许多的报酬,一方面是知道如果和陈员外结仇,未来的许多日子里也会有麻烦,与其躲躲藏藏,不如顺了他的意,这样今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还有一层……山茶叹一口气,她觉得自己需要单独呆一会儿,青竹也一样。

青竹曾经是她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们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她刚遇到青竹的时候夜里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丢掉,满身冷汗地惊醒,是青竹听见动静,在她身边躺下,拍着她的背哄她重新睡着。她受尽虐待,习惯性苛待自己,怕被人嫌弃食量大不好养,饭只吃五分饱就放筷子,也是青竹给她夹菜,肉片和鸡翅在碗里堆成小山,告诉她要多吃点才能长高。
她从小在青楼长大,见惯貌美女子因为一张脸断送一生,所以下意识觉得美丽危险,从前脸上有个黑痦子,虽然毁了她的容貌却也保了她的平安。后来青竹想办法替她去掉了,露出原本姣好的面容,她却战战兢兢,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时候也是青竹握着她的手告诉她,美丽就是美丽本身,有他在身边,她可以放心做最漂亮的人。

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青竹就渐渐和她疏远了。他们不再睡在同一张床上,即使住客栈手头紧,他也宁愿花双倍的钱开两间房。曾经青竹总是愿意牵着她走,后来变成并肩而行,再后来就总是在她前面半步或者后面半步,距离不远不近。她满十八岁的那天青竹送了她一个小小的发夹,她满心欢喜戴在头上,张开双臂要像小时候一样扑进他怀里,青竹却按住她的胳膊,严肃地告诉她,以后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并且还要叫自己兄长,她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山茶听了,生辰的喜悦烟消云散,默默低下头,觉得很难过。

其实她并不觉得兄长这个称呼不好,相反,她很喜欢这个只有她能用的称呼,十三岁那年被青竹捡回来的时候她就想这么叫,只是当时怕他觉得冒犯,大一点到了青春期,又觉得突然改口很不好意思。她现在难过,并不是因为青竹让自己叫他兄长,而是因为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是在把自己往外推。她说不出太具体的形容,她只觉得青竹在他们中间划了一条清晰的线,然后禁止她再往前哪怕一点。山茶脚步如飞,背着行囊不断往前,可是她现在正如他所愿,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为什么他又不高兴了呢?

她想到那天在青楼见到的场景,那些女人靠在他肩上、软倒在他怀里,和他用同一个杯子喝酒他也不抗拒。画面很轻浮,泛着廉价的脂粉气,但是他们之间的动作却有一种让人眼红的亲密。她太知道青楼女子陪酒都会用怎样的招数,拥抱、亲吻,皮肤贴着皮肤、嘴唇对上嘴唇。这么说来很让人伤心,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妓子都比她离青竹更近。
山茶在太阳底下赶路,正午的烈日晒得她睁不开眼,背后也出了一身汗。她抬手,撕掉一块干燥的嘴皮,又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和青竹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如初,她甚至有些嫉妒那些女人,难道她也要学着那些人一样,靠拥抱、亲吻,靠皮肤贴着皮肤,嘴唇对上嘴唇?



4.

太阳下山之前山茶顺利到达了目的地,陈员外派来迎她的人早早就在一条街外候着。那人引她从侧门进了府,换了侍女的衣服,又给她找了间空置的下人房让她休息。稍晚些陈员外亲自来了一趟,主要是打声招呼,嘱咐她明日要做的事情。山茶读心需要在一定的距离之内,所以明天陈员外会安排她上前去给知府大人倒酒,她只需要利用好这段时间,探听对方在捐官一事上是否有松动的余地,退下去之后再将答案告知给陈员外这边的亲信,就可以领了赏钱走人。

做这件事风险确实很大,但难度却并不高,山茶当初会接这一单也是出自这个原因。她满口答应,送走了陈员外,洗澡更衣之后躺在床上,难以入睡,只好睁着眼睛发呆。

不自觉地,她又在想青竹,这个时候青竹在做什么?有没有因为这几天的事而感到一丝后悔?他逃避她、推开她、和她划清界限,却又一副并不讨厌她,还总想要管着她的样子,看上去实在矛盾万分。他为什么这样?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窗玻璃被什么硬物砸中,力度不大,只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山茶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窗玻璃又一次被砸中——是有人在外面,往她的窗户丢小石子。

她这间房是空置的下人房,所以位置很偏,在府邸中最角落的地方,这扇窗紧贴院墙,出去就是外头的小巷,所以那人大概率正是站在府外。山茶脑中很快浮现一个身影——他竟然追到这里来?

山茶想了想,还是没有下床开窗,她知道青竹一定有话要跟她说,她更知道青竹要说的无非就是那些此事凶险,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之类的话,她觉得很无聊。她不想听这样长篇大论的说教,跟着青竹走街串巷的时候她悄悄买过一些话本子,里头写道染着银光的月夜,男子偷偷去敲女子卧房的绣窗,二人隔着一扇窗遥遥对望,不须说半个字,便胜过万语千言。怎么到她这里,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小妹,和恨铁不成钢的兄长?

小石子砸到第三粒的时候声音停了,不知道是以为她睡着了,还是放弃劝她逃跑。山茶闭起眼睛,心绪纷乱,怎么也睡不着,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了一夜,再一睁眼,天边已微微泛白了。



她起了床,魂不守舍地穿衣梳洗,陈员外派了几个侍女给她装扮,让她看起来不要太格格不入。但她留着短发,梳不起发髻,即使穿了同样的衣服,看着仍是有些怪异。但没时间管那么多了,知府大人很快便到,她要先去候着,不要出岔子才是。

宴会开始后一切都很顺利,山茶端着放酒壶的托盘,走上前去为知府和陈员外依次斟酒。靠近知府大人身侧时,她屏息凝神,很快就探听到了对方的意图,而后,她走到陈员外身边去,只是这回斟酒时她脑子突然晕得厉害,不知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还是太久没有用读心术,突然用起来消耗有些太大,总之,她踉跄了一下,虽说自己勉强站住了,但手里的酒壶还是洒出来不少酒,泼了陈员外一身。

陈员外一惊,原本想装装样子斥她两句,赶紧赶她下去,但那知府却怒道:“什么丫头这么没规矩,吃酒的雅兴都毁了!”说着,知府睨她一眼,“你怎么连发髻都不挽?”
山茶有些慌张,忙抬头想要解释,但她这一抬头,知府便叫道:“你怎么还生了一对蓝眼睛!你到底是谁?陈员外,这是你们家的下人?”

那陈员外见知府起了疑心,哪还敢惹祸上身,忙道:“却是从未见过的,”他一咬牙,看向山茶,“你是什么人?为何假扮成我家里的侍女?你费尽心机混进来,是不是别有居心?”

山茶明白这回自己惹上了麻烦,也不辩解,扔了酒壶立刻就要逃,只是这屋子里全是他们的人,就她那点功夫,平时打打落单的小流氓还行,在这种场合下根本是插翅难飞。她和一个侍卫缠斗的时候很快被更多的侍卫包围,没多久就觉得力不从心,身上被划了好几道伤口,手里好不容易从对方夺来的剑也快要拿不住了。

这时候,她用余光瞥见门口有道红色的身影一闪,而后便有激烈的厮杀声从那个方位传来。山茶心神不禁一荡:青竹来救她了?她这边人太多,实在分不出眼神确认,好在没过几秒,青竹的声音就传进她的耳朵:“坚持住,很快来救你!”

青竹嘴里的“很快”比山茶想的还要更快,几乎是话音刚落,他就摆脱了那几个上来要和他缠斗的侍卫,轻轻巧巧地把山茶从人群中像拎一只小鸡崽一样拎走了。后头的喊杀声、叫骂声、脚步声飞快离他们远去,山茶又一次被青竹结结实实搂在怀里,利落的短发随风飘扬,只觉得劫后余生,轻盈得快要飞起来。

青竹低头看了一眼她,发现她唇色惨白,但脸上竟然带着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声叹一口气:“你呀……”



5.

回去的路上下起暴雨,纵然青竹脚程飞快,但进屋的时候两个人还是都已经淋得透湿。青竹先回房换了衣服,下楼去找小二打了一壶酒,提上来送去山茶房间。对方此时也已经换下了湿透的衣物,正坐在床边,拿一块干布巾擦头发。见到他来,山茶动了动嘴,原本像是有话要说,却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的手一松,布巾垂下来,整张脸被白的布巾和黑的湿发遮了大半,眼睛也垂下来,显得像什么受了委屈的小动物,看上去有点可怜。

青竹见她这幅样子,心里一软,原本是有许多训斥的话要说的,可是话到嘴边,就只剩一句:“冷不冷?”
山茶摇摇头:“不冷。”话音刚落,又打了一个喷嚏,因为淋雨而苍白的脸一下泛起红晕,干脆收起脚,拉过被子盖在腰间,继续低头绞头发去了。

她看起来像是知错了,青竹想,在心里默默叹一口气,毕竟还是孩子,冲动任性了些,不知世间险恶也是在所难免的事。他将手里温过的酒放在小桌上,又过去拿了山茶换下来的湿衣服:“我打了酒来,是热的,你喝一些,可以驱寒。虽然已经入夏了,但这时候天气变化最大,容易染风寒,你小心一些,万万不要生病了。”

山茶闷闷地“嗯”了一声,青竹便没有多言,将二人的衣服一同送下去洗了。听见关门声山茶才抬头,而后慢慢穿了鞋起身,去桌子边拿酒喝。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确实犯了很大的错,不听劝告、孤身涉险,害青竹跟着她折腾,被她搅进这趟浑水里,冒着风险出来救自己。可是事情结束了,他却没有责备她,甚至丝毫没有怪罪于她,反而对她显露出来一种比平时更甚的、异常宽宥的温柔。这样的青竹很好,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青竹这样包容她,是因为对这段时间逃避的歉疚?还是说,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妹妹,用这样的拉近,换来另一种层面上的远离?她分不清,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很让人伤心。

青竹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山茶抱着酒壶坐在桌边,整个人冒着酒气,歪倒在桌上,身体一直往桌下滑,像是马上就要摔倒了。他连忙冲上去扶稳她,另一只手接过她的酒壶,轻轻掂了掂——见鬼,就这么一会儿她喝了大半壶,不醉才奇怪。

被人抢了酒壶,山茶醉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嘟嘟囔囔地下意识要夺回来。她喝醉了,控制不好力度,重重给了青竹一掌,青竹搂着她,闪避不开,被她结结实实打中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忙按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再动:“祖宗,你还要喝?”
“要……”山茶说,“驱寒……”

还记着驱寒呢,青竹哭笑不得,搀着她要去床边,山茶上半身歪倒在他怀里,屁股坐在凳子上不肯起来,依旧要抓那只酒壶:“你也喝,驱寒。”
这时候和她说不通道理,山茶酒醉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都惊天动地。上一回是偷了青竹的酒,大半夜非要去什么灯市,拉着他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逛到天色发白。再上一回是算命难得准了一次,带她去蹭别人孩子的满月酒,她喝得晕晕乎乎,直接在酒桌上吐了旁边的宾客一身……所以这回青竹干脆放弃劝她,只是喝一杯酒而已,又不是喝毒药,他喝就是了。

“我喝……但你先把酒壶松开,不然我怎么喝?”
山茶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这才松了手,目光仍然紧紧盯着那个酒壶。青竹见混不过去,拿了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当着她的面喝了:“这样满意了?”
“我也要一杯。”

青竹说:“你刚才已经喝了很多了。”
山茶重复道:“我也要一杯。”
……青竹没办法,给她也又倒了一杯,山茶双手捧着小小的酒杯,倚在他怀里小口小口喝完了,而后很响亮地打了一个和她之前秀气的动作丝毫不符的酒嗝。青竹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下满意了?”

山茶摇头:“还要喝交杯酒。”
“什么玩意?”青竹觉得头开始疼,本来还觉得她或许是长大了,这次喝醉了比之前几次乖巧不少,没想到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是兄妹,喝不了交杯酒。”

“我们不是兄妹。”
“怎么不是兄妹?”青竹瞪眼,“你是我捡回来的,不当兄妹当什么?父女啊?”

山茶皱起眉,似乎在想该如何反驳。想了一会儿,她说:“你娘是谁?”
青竹愣了愣:“……你又不认识。”
“那我娘是谁?”
“我不知道。”
“所以我们不是兄妹。”山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们的娘不是同一个。”

青竹无言以对,不想再和她在这种无聊问题上纠缠,双手一施力,就要强行把这个醉鬼架起来,拽回床上去躺着。但山茶拼命挣了挣,见挣不开他,竟然无声地哭起来。青竹见到她的眼泪,一下子慌了神,卸了力道,让她继续在自己怀里靠着:“怎么还哭了?”
山茶哭着说:“交杯酒……”

没办法,青竹只能伸手继续倒酒,她一杯自己一杯,手腕交缠着绕一圈,低头预备一口喝了。他低头的时候看见对方低垂的眉眼,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他几乎能感受到山茶带着醉意的吐息。她皮肤很白,相貌也好,鼻梁右侧有一道浅浅的印迹,是当年青竹给她去掉脸上的痦子时留下来的,但却并不难看,反而像是阳光下的美玉,里面透出一点点絮状的瑕痕。女孩的额发湿成一缕一缕,痒痒地扫过他的脸颊,醇厚的酒液也在他舌尖融化。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有很多个这样心跳失速的瞬间,那些回忆像被他掩埋在沙砾下的真金,被一场大雨冲刷,避无可避地浮出水面。

山茶此时也抬起眼,定定地望着他,眼里醉意几乎褪尽。他清楚地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情意,不是兄妹情,不是回报的恩情,而是男女之情。他感到自己像个罪人,被这样热烈殷切的眼神钉在原地,而山茶凑上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自己的嘴唇,印上他的嘴唇。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震惊,青竹竟然没有推开山茶。而是任由她扔了酒杯,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笨拙地就这么吻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少女嘴唇绵软的触感,意识再度回笼之时,她已经身子一软,失去意识倒在他怀里,地上是两个碎掉的酒杯,像是这场荒唐的证明。

青竹懊恼不已,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扶着山茶在床上躺下。他本来想立即回去,但山茶的头发还湿着,就这么睡的话,明天早上起来必然要头疼,所以他叹一口气,还是拿了干布巾,慢慢给她擦头发。他坐在山茶的床边,而对方侧卧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做了噩梦不敢睡觉,青竹过来陪她,她就会紧紧抓着青竹的衣角。青竹替她擦完头发,把她乱糟糟的鬓发在耳后理顺,但是有更多一团乱麻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想,她喝醉了,方才的那个吻,显然做不得数。

翌日清早青竹去给山茶买了早饭,顺带着捎了碗解酒汤,怕她醒了之后头疼。青竹一夜未眠,眼睛下两团乌云,看上去很憔悴,所以他先去用冷水洗了把脸,才推开山茶的房门,喊醒她喊她吃饭。

如他所愿,山茶像是已经忘记了昨晚的事,面色如常地起床洗漱,坐在桌边乖顺地喝那碗解酒汤。青竹松了一口气,坐在她对面啃包子,语重心长道:“你今后可不能再这样喝酒。”
“我又干什么坏事了?”山茶问,声音因为宿醉还有些哑。
青竹看见她这幅懵懂无知的样子,不知为何反而有些不快,但还是竭力装作无事发生:“也没有,就是闹腾了点。”

山茶喝完了解酒汤,把碗放下,擦擦嘴,问道:“青楼里的女人可以亲你,我就不可以亲你吗?”
原来她记得……青竹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而山茶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了不得的事情,面色坦然,神情自若,伸手去拿油纸包着的葱油饼,张嘴咬了一大口,才说:“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青竹皱眉:“我是你的兄长。”
“不同父不同母,算哪门子兄长?”山茶问,“我在你眼里,难道还比不上那些陪你喝花酒的女人?”
“你为什么要和她们比?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想和她们一样。”山茶说,“我不想你再逃避我,我不想再被你推开,我羡慕她们,我甚至羡慕小时候的自己,至少可以随心所欲地黏在你身边……青竹,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为什么你总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青竹没有接话,于是空气陷入漫长的沉默。山茶也没有看他,而是继续慢慢吃着自己手里的葱油饼,她或许不该在吃这种食物的时候说这么严肃的话……到处都是油腻腻的气味,根本不像是在表白,反而像是一个不被当真的恶作剧。

在青竹面前她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她的爱永远像一个轻佻的、孩子气的玩笑,不是她不够真诚,是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信任。青竹总说她已经长大、快要嫁人,但真正把她当成小孩子看,不肯相信她早已成人的也正是他自己。山茶看见青竹吃完了,站起身,慢慢往外走,她想开口叫住青竹,但最终仍然是没有,她觉得很沮丧,更多的是疲倦,她好像把青竹推得更远,在她说过想要和他变得更亲近之后。



6.

青竹又消失了,临走前给山茶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短,说他临时有事情要处理,顺便冷静一下,重新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山茶只看了一眼,就把信撕了,开始收拾行李。又逃了一次命,她的行李变得更少,换洗衣服是现买的,钱也没剩几个了,青竹曾经送过她一个发夹,不值钱,是黄铜镀了一层银,上面的纹样是一朵山茶花。她一直很珍惜地戴着,只是那回扮成侍女的时候摘掉了放在房间里,逃跑的时候又没来得及回去拿……于是连这么一个小东西也没了。

她收好了行李,也不急着走。青竹订的房间还剩三四天才到期,钱退不了,提前走了也是浪费,不如多住几天。槐花已经过季了,这东西过季总是很快,花期短,最烂漫的就那么几天。街头巷尾开始有小商贩卖干槐花,山茶买了一些,试着做了槐花糕,发现也不是原来那个味道。反正也只有她一个人吃,山茶想,用筷子戳着盘里的面点,沮丧的情绪慢慢发酵,已经变成了对青竹又一次逃避的不忿,遇到事情只会躲算什么男人?他要是不想回来,就一辈子不要回来好了。

很快房间到期,山茶背了包袱要下楼去退房。其实她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可能会先去找青竹,如果找到了,就先给他一拳,再骂他一顿,然后继续跟在他屁股后面,和他一起招摇撞骗。这好像很没骨气……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自己离开青竹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找不到,她就一直找一直找,世界再大也总有一天能够找到。如果青竹一定要逃避她,那她就不断地追上去,直到他躲累了,再也躲不下去为止。

她打定了主意,准备要下楼,但刚一拉开房门,就看见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正站在门口望着她笑。风尘仆仆、满面倦容,眼睛却很亮。

这几天里,山茶看起来一直面色如常,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些伤心。她仰起头质问他:“你现在回来,又是想做什么?”
青竹见她这幅样子,并不慌张,反而笑起来,声音格外疲惫:“我是真的有事情要处理,刚刚才解决,马上就回来见你。”

山茶不信:“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是陈员外的事,”青竹说,“我怕他们再找你麻烦,所以回去了一趟……总之现在都解决了,”他笑了笑,“别这幅表情,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哭了。”
山茶扁扁嘴,这几天蓄积的愤怒好像全变成说不出来的委屈。她一下子红了眼睛,强忍着问:“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呢?”

青竹又笑了,这笑容里甚至有一种年长者对年青人特有的俯视。山茶看起来那样难过,他却也不出言安慰半句,只是说:“你不是会读心术?来读读我的。”
说着,他垂首,用额头抵着山茶的额头:“我记得,你这个读心术,是距离越近越好使。”
“这样够不够近?”他问,山茶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没法读心,只感觉他说话的声音离得太近,几乎让她喘不上气。她闭上眼,屏息凝神,努力排除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绮念,慢慢地,黑暗中浮现出许多纷乱的情绪,有不安、歉疚、无措、疼惜,还有一种是她最最熟悉的,很酸涩,但又有那么一点点甜蜜。
那是喜欢,不是哥哥对妹妹的,是男人对女人的,青竹对她,也是这样的喜欢。

山茶迟疑地抬头:“……你?”

“抱歉,”青竹闭了闭眼,又过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以前从来不敢想的问题,我对你,其实是亏欠比恩情更多。我总自以为已经对你够好,但我现在才意识到,无论在哪一方面我都不算合格。我不应该擅自定义你的感情,更不应该擅自否认你的感情,之前我一直在做逃兵,但今后不会了,我不会再抛下你,更不会再逃避你,我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情……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山茶,我喜欢你,像你喜欢我一样。”

他说了这么长一串,显然是早早在心里打好腹稿。可山茶听了,却并不像他预料中的任何一种反应,没有感动得痛哭流涕,也没有还在气头上把他轰出门去,而是低着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敢相信地小声问他:“你真的不会再丢下我了吗?”
青竹叹一口气,伸手把她搂在自己怀里:“一辈子都不会。”

山茶慢慢伸出手回抱住他,而后仰起头,轻轻吻上他的嘴唇。青竹有些惊讶,但还是反手关了门,温柔而认真地回应起这个吻。唇舌交缠,山茶很快缺氧,觉得四肢发麻,头脑发晕。青竹耐心地教她换气,撑着她不让她摔倒,山茶面色酡红,主动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你……”青竹按住她的手,由于吻了太久,也微微喘着气,双唇泛着不正常的嫣红,“你这是……”
山茶被吻得仍有些发懵,睁大眼睛问:“不可以吗?”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理直气壮,简直不像女孩子,而是像一只求欢的小野兽。青竹无奈地笑起来,圈着她的腰,垂下头又啄了啄她的嘴唇,这才松手,要往楼下走。

山茶急急地伸手要拦他:“你又要去哪里!”
“去再续一天的房钱。”



7.

青竹下楼,只续了山茶的那间房。他早不是那类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但付钱的时候他听到掌柜确认“只续一间吗?”,竟然还是微微红了红脸。总是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他的恋人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上楼的时候脚步飞快,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想快一些见到她,更因为山茶已经等了自己太久太久,他不想再让她多等自己一秒。

推开门,她已经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海水一样波光粼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青竹一眼就看见蓝色的外袍已经被她脱了,规规整整地叠好放在床尾。他一下子有些紧张,脚步轻微地一顿,甚至不易察觉地咽了咽口水。其实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时候,他们曾经很多次只穿着中衣拉着手睡在一起,但这次不一样,做她兄长的时候,和她闭上眼躺在一起就是故事的结束,而做她恋人的时候,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拉过对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看到山茶滚烫的耳尖和脸颊的红云,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柔软的被褥陷下去,山茶的脑袋探出来,刚才她一直闷在被子里,所以头发有一点乱,浑身散发着热气,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青竹笑起来,感觉她的紧张消解了自己的紧张,反倒重新游刃有余起来,伸手揉了揉她顺滑的发丝,故意笑她:“别害羞。”

山茶不是害羞,她只是有点太兴奋了。她不是闺阁中长大、恪守礼仪规矩的那类世家小姐,由于生长环境的关系,男女之事在她的世界里简直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更何况她见过太多所托非人的女子,一辈子迎来送往、委曲求全,将自己的一生断送在小小一张绣榻之上。而如今……她所心悦之人正拉着她的手,用温和似水的目光轻抚她的面颊,她感觉自己的心像一个盛满温水的气球,而她浮在这温水之上,却不是浮萍,是一叶轻舟,顺水漂流,汇入他的胸膛。

她伸长胳膊,要将青竹一起拽进被窝里,青竹闷闷地笑,说现在天气这么热,两个人躲在被子里做那种事,只怕不多时就要一起中暑。那种事——哪种事?山茶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她也说不清是因为自己不经大脑的想法被对方调笑了,还是因为青竹正掀开她的被子,把她像桑蚕蜕茧一样从衣物中剥离出来。

山茶闭着眼睛去和青竹接吻,不仅仅是嘴唇相碰,而是笨拙地伸出舌头,去勾引对方的嘴唇。但她实在是太没经验了,这样的勾引丝毫不让人感觉到情欲,而是像只停不下来的小狗在舔主人的脸……

青竹吻到一半,忍不住笑了,牙齿磕到她的牙齿,手上动作也慢下来。“不是这样的。”他换了个姿势,压在她身上,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捧着她的脸,一点一点地教她。什么时候该换气,什么时候该闭眼。她一直热烈又好奇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青竹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小声道:“呆瓜。”

她才不是呆瓜,她只是少了些经验,山茶有些不满,眨了眨眼,睫毛痒痒地划过青竹的手心。青竹的吻也滑下来,痒痒的,遍布她的唇角、侧颈、锁骨。女孩子的中衣很好解,束带一扯,交领就散开,只剩下里面一件素色的小衣。山茶细白的胳膊箍住他的腰,摸索着也要去解他的腰带。她真是不肯吃一点亏。青竹笑起来,低着头,引她的手抓住腰带末端,抬头的时候看见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这才是真正害羞了。

青竹在面对山茶的时候总是非常有耐心,无论是小时候教她读书写字,还是长大了教她男女之事。他很快把山茶身上的小衣也脱了,女孩被他剥得精光,露出白腻的身子和小巧的乳房。山茶的双手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挡住自己的胸和下体,但青竹像看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地看着她,她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放下,和他十指紧扣,几乎融化在一起。

现在是初夏,即使没有盖被子又被脱光了衣服,山茶也并不觉得冷,赤裸的皮肤相贴,反而被他身上的温度灼得有些忐忑。她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和他这样亲近,一切像是悬浮在不真实的梦境里,青竹没有推开她而是温柔地亲吻她、紧紧地拥抱她,听人说第一次会很疼,她一定要忍住,不能让青竹又被吓跑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青竹并没有迫不及待地立即开始,而是先将手探下去,轻轻碰了碰她湿润的肉缝。山茶一下子叫出声来,声音是超出自己想象的甜腻,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很快又咬住嘴唇,想要压抑住这样奇怪的声音,青竹却一直笑着,亲了亲她的唇角哄她:“没关系的,很好听。”

说着,青竹的手稍稍往上,大拇指的指腹碾过她前边凸起的花核。一阵尖锐的快感从那处涌上来,攀着她的脊柱往她脑子里钻,山茶弓着腰尖叫出声,紧紧抓着青竹的胳膊,一遍遍喊他的名字。青竹柔声一遍遍地应,手上动作却不停,大拇指碾着前面的肉核,食指则慢慢钻进她湿得不像话的窄小甬道里。内壁的软肉亲密地吻上他的手指,青竹又低头吻了吻山茶的嘴唇,问她:“疼不疼?”

山茶闭着眼摇摇头,已经说不出多余的话,青竹的技巧实在太好,她又是第一次,身体敏感得很,被他抚弄了一会儿,很快就缩着腰到了高潮。青竹被她的水喷了一手,动作仍然没停,只是稍慢了些,甚至把中指也加进去,和食指并在一起,好让她能适应得快一些。
随着他的动作,山茶听见自己下体传来黏腻的水声,羞得连脚趾都绷紧了。青竹跪起来,俯下身和她接吻,她感觉到自己大腿侧边被一根热烫的东西抵住,她知道那是什么……山茶闭上眼不敢看,青竹却起了坏心,主动拉着她的手去碰自己早就硬起来的性器。

虽然是青竹主动,但他看见山茶白嫩的手握着自己深色的性器,这画面实在太过冲击,呼吸一时间还是乱了半拍。山茶因此感到很满意,不仅仅是青竹可以让自己失去理智和仪态,她也可以轻易地撩拨青竹。受了鼓励,她尝试着上下套弄那根粗壮的阳物,但是对她的手来说这有些太大了,再加上青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持续不断地在用手插她,她的敏感点被带着薄茧的粗糙指腹不断碾过,只套弄了几下就失去力气,松开手躺在床上,没骨头似的瘫成一滩烂泥。

见她这幅样子,青竹心知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他收回手想要换个姿势,而山茶原本已经快要攀上高潮,快感却突然中断,这时候显得格外焦躁,但她或许是太害羞了,只是从喉咙里难耐地呜咽了两声,却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睁开。青竹看见她的反应,心里一软,觉得她实在可爱,很快分开腿,跪在她身体两侧,珍重地将她凌乱的鬓发别在耳后。

“可能会有一点疼,”他说,“如果很疼的话,就抓紧我的胳膊。”

山茶听了他的话,真的去抓他的胳膊,细白的手指因为紧张而用力,指节泛出更浅的白色。青竹低头吻了吻她,屏住呼吸,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他看到一口粉色的穴,稀疏的毛发被透明液体打湿,乖顺地贴在娇嫩的皮肤上,整个下体都泛着淋漓的水光。她好像是水做的,只是被这样看着就又开始流水,穴口难耐地张合,涌出一股黏腻的清液。

空气里到处是山茶身上散发的气味,有些腥,但又有些甜腻,让她闻起来像是一只刚吃完鱼的、热烘烘的猫咪。青竹握住自己的阳物,抿着唇往她穴里挤,山茶用力抓紧他的胳膊,短短的指甲在他手臂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但是,一点都不痛。

这和山茶想象的不一样,她从前做青楼的杂工,看过刚被卖来的妓子破瓜,通常都哭得撕心裂肺,甚至有些会流得满床是血,要休养十天半个月才能再接一次客。但是青竹捅进来的时候,她只有一种奇怪的饱胀感,不算太舒服,但也不是她所恐惧的疼痛,只是让她更想要和他亲吻和拥抱。山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喊了一声青竹的名字,而对方似乎才是会读心术的那个人,安抚地笑了笑,俯下身搂紧她,亲密地和她接吻。

确认过她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之后,青竹才慢慢开始动作起来,一开始还是很慢,似乎是在找她的敏感点。她刚才被青竹彻彻底底地摸过一遍,整个身体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对他打开,所以没多久,她就感觉到有一处被他那根东西顶着,熟悉的、但是比刚才强烈上十倍百倍的快感迅速吞没了她。她简直像是被丢进不见底的海里,只好拼命抓紧与她交缠的唯一一根浮木……青竹一边吻她一边说:“别怕,别怕。”

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可以理解为很多种情绪:紧张、兴奋、无措,她不知道青竹怎么看出她的害怕。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而是像木偶人一样由一根丝线系着,线头握在另一个人的手心里。她的身体像是坏掉了,下面一直在流水,上面也开始掉起眼泪。她感觉鼻子酸酸的,脑子一片空白,小腹也很胀,青竹把她插透了,是从没有过的、十分狼狈的样子。

青竹此时也不太好受,她太紧了,动作也生涩,即使被弄得很舒服也压根不知道要怎么迎合,至多是尽力分开腿,好让他抽插的动作能更顺利。他想要教她,又觉得在床上教这种事实在是过于羞耻……他从没和这种年轻的小女孩做过,也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放平呼吸,尽可能温和地让她放松,双手托着她的臀,把她的下体往自己性器上面送。

山茶被干得脱了力,手也再握不住他的胳膊,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紧紧揪着床单。随着青竹的动作渐渐放大,私处的皮肉拍打,发出令人脸红的声响。她微微抬起眼睛,看着青竹深陷在情事里略微失神的表情,感觉自己正在和他一起浮沉。爱欲如同汹涌的潮水,在卸下心防之后扑面而来,说不上是柔和还是凶险,他们并不挣扎,只是浮沉,在这温暖而黑暗的海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茶又到了一次高潮。这次是生生被他插上去的高潮,没有刺激前面的肉核,所以来得格外绵长。青竹感觉到她的穴肉无规律地收缩,险些被她绞得也要跟着射出来。他强忍着,低下去一遍遍亲吻她汗湿的圆润肩头,山茶的泪水糊了满脸,迷迷糊糊地要找他索吻。

直到这个过于漫长的高潮过去,青竹才将依旧硬挺的阳物从她穴里拔出来,搂着她的腰翻了个身,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山茶猜到他要做什么,有些惊慌地摇摇头,但青竹今天第一次无视了她的拒绝,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乖一点。”

他的语气像是哄小孩,但行动上却已经完全把她当成大人。山茶坐在他的小腹上,下体莹润的水液蹭了他一身,青竹握着她的腰,让她能更顺利地跪起来,又示意她自己扶住那一根沾满液体的性器,对准穴口坐下去。这太超过了,山茶被他引着去握他丑陋的阳具,另一只手抬起来,羞耻地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真正坐下去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要被捅穿了,这是最深入的体位,青竹和她在此刻变成了全世界两个最亲密无间的人,宛如一对双生的连体婴,连彼此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做的时间太长,山茶早就没了力气,全靠青竹借力,她才勉强坐着,没有从他身上掉下去。青竹捧着她的臀,不断往上挺腰,一遍遍把自己锲进她的身体。
他看见山茶短短的头发和小小的乳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晃动,原本白皙的肌肤也变成熟透了的粉红色,整个人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小花。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小小的山茶,遍体鳞伤缩在角落里,叫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而如今她却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眼看她的体力到了极限,青竹搂紧她,就着相连的姿势翻了个身,重新让她躺在自己身下。

她已经叫不出来了,只是黏黏糊糊地搂着青竹,满身都是汗水和体液,头发粘在脸上,床单粘在臀上,明明是一副被彻底弄脏了的样子,眼睛却干净得不像话。青竹觉得自己的情欲和爱意一同到了要爆发的边缘,他喘着气,重重地吻她,低声叫她的名字。山茶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主动和他十指紧扣,汗湿的身躯紧紧靠在他怀里。

他咬着牙拔出性器,在她腿根又磨了磨,顶端涌出一大股半透明的清液,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又渐渐变成浑浊的乳白色。他终于泄了精,山茶长出一口气,整个人疲惫不堪,明明才刚起床几个时辰,她却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青竹此时却不准她睡,哄着她让她先忍忍,说这样睡得不舒服,下床去要换干净的床单被褥,还要打热水来给她擦身体。山茶累得手都抬不起来,眼睛半睁半闭,任由他忙前忙后地照料自己,体贴程度比起小时候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前青竹总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辈姿态,担心她分不清依赖和爱,可是怎么会分不清,又有什么必要分清?她喜欢他,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她还想要拥抱和亲吻,想要更多和今天一样的亲密。亲情和爱情不是一枚铜钱的正反面,而是一潭活水,从此地渐渐流向彼地。她说不清自己对青竹是什么时候由亲情变为爱情,或许从见到他的第一眼,爱情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被种在她的心里。

“我也一样。”听她颠三倒四,说梦话一样地说完这些,青竹笑起来,钻进换好床单的干净被窝里,紧紧将她抱着。
“什么?”山茶有些迷糊,再加上现在天气热,她又出了一层薄汗,下意识想要挣开。

“我说,我也一样。”青竹不松手,反而变本加厉,把头靠在她肩窝,“我不会再放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