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苦果



“看！这是冰淇淋！”初到马莱的大家都兴奋坏了，他们追着那种方形的交通工具奔跑，甚至还跑去买胡萝卜，利威尔感到非常丢人。



“喂！别乱跑你们这些小鬼！”

“有什么关系嘛兵长，你看艾伦那小子也在吃这个冰冰的东西。”

利威尔早就注意到了，艾伦和三笠似乎在聊些什么，他瞥了一眼就走开了。

“小心晚上拉肚子。”兵长没好意地提醒着马脸士兵。



肚子是没有拉，只不过吐了个够。等到利威尔找到这堆醉鬼，已经是半夜三更。艾伦躺在他们中间，醉醺醺地，似乎喝了个尽兴。



一想到是马莱人的地盘，兵长一行还是把他们驮回了自己的休息处，艾伦自然躺在他的床上，一脸没有防备的样子，和平时心事重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自几年前女王为他们授礼的那一日，艾伦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那双坚定的眼神，利威尔很难相信这是过去那个孩子。有时候利威尔觉得，那一瞬他们的立场倒换了，从前他扮演着长辈的角色，然而，自那一日艾伦似乎能一眼就看穿他。记忆的负担让艾伦成为了老者，而战斗的意志让一切都那样痛苦。



成年后的艾伦身高窜了一大截，身上的肌肉逐渐发育完善，这点让利威尔很欣慰。但攻击性也随着年龄而逐渐增长。随着他性格逐渐沉稳，两人亲密的次数缩减了很多。但利威尔觉得每一次都比作战还累，其激烈程度已经到了第二天醒来腰背酸痛的程度，不可同往日而语。



艾伦留起了长发，利威尔当然看不惯这幅颓废样，但是一些话逐渐变得难以说出口。利威尔有一种感觉，虽然艾伦还是一如既往地敬爱着他，但两人再也回不到一开始的相处模式。每当艾伦陷入深深的寒冷之中，利威尔只能紧紧地拥抱着他，听着他胸膛的心跳，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两人逐渐凝却的言语一样。



看着熟睡的艾伦，利威尔吻了吻他的额头，替他盖好了被子。他有一种预感，马上就有什么事要发生。



次日，在他们听完那个令人震惊的讲座之后，艾伦彻底地消失了。无论他们怎么找，都没有他的蛛丝马迹。



艾伦离去的那天晚上利威尔做了一个梦，梦中的那个少年行了军礼说：我将永远忠于利威尔兵长。醒来之后，利威尔长久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自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见面，利威尔逐渐习惯了一个人办公、泡茶、保养装备，习惯了独自迎接他人仰慕的或是鄙视的目光，习惯了晚上一个人入睡，习惯了自己步入中年的守旧模样，坚持过去的作战方式。直到收到艾伦的信，直到在马莱发动奇袭，直到艾伦出现在飞艇里，他用脚结结实实地踢飞那个乞丐男人的那一刻，他才察觉，过去的这一段时间过得如此苍白而孤独。



一个自由的人应该是怎样的？艾伦循着记忆向前，没有找到答案。一个知晓了未来的人是没有自由的，他只能不断向前，直到故事的最后一刻。



炮火纷飞里，一个人放弃了他暂时还算平静的生活，放弃了爱他和他爱的人，挣扎着呜咽着，用并不锋利的刀斩断了自己的一条腿，又戳瞎了自己的一只眼。



他知晓自己的结局，也知道那个人的结局。



他来到马莱的医院，伪装成那里的弱者；他欺骗孩子的感情，让他们的双手沾满同伴的鲜血；他无恶不作，让更多人流离失所，生命垂危。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一个恶魔。



因为即使代价惨重，他并不后悔。



他贪婪地望着兵长协调的四肢和他的面若冰霜，他还是那样干净，一年到头，还是那个他。



兵长抬起腿，带来一阵记忆中的恐惧与颤栗，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冲击和疼痛。诉诸暴力的小个子军官似乎是占了上风，但利威尔知道自己心中的慌乱与悲哀，这场戏剧落幕，他们仍然无话可说。



“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也要离开我们。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没有人比你更好踢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还想要做些什么？

……



但直到他得知杀死艾伦的计划，他宁愿相信他是被吉克操控，也不愿面对亲手杀死他的后果。



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于利威尔而言，艾伦的生命已经高于一切。



当地鸣开始的那一瞬间，大地震颤，艾伦的通告传到了所有尤弥尔子民的头脑中，直到这时，所有人才开始明白艾伦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在通道中，艾伦看见了身负重伤的利威尔，他看起来很糟，身上缠得满是绷带，脸上也被炸开，和自己记忆里的未来一模一样。但是，他还活着，利威尔会活到最后，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后的慰藉了。



他没有和他说什么，可笑的是，这些年来，为了他那可笑的计划，他竟忍心不同他说一句话。他期待每一份感情的增长都会变成仇恨，但他的兵长似乎总是不让他如愿。



他是那么强大，强大到无需依附仇恨，就能够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前进，前进，前进……



为了什么呢？付出这一切。这样做了，他们就能好好活着，他们就真的开心吗？



好想结束这一切，好想回去……



这时一阵强光涌入，三笠的利落的身影映入眼中，艾伦心中一片坦然。



再见了，大家。



再见了，利威尔。



另一边，利威尔残缺的身体支持不住自己亲自去取艾伦的性命，他只能做好力所能及的辅助，然后眼睁睁看着艾伦的头颅被捧出，看着那个曾经耀眼的男孩沦落到现在这个模样。



三笠和爱尔敏抱着头颅痛哭，利威尔远远地看了一眼，他的身体情况已经到达最糟的那种程度，来到这里本身就是硬撑。此时的他疲惫极了，连眼眶里的泪都兜不住。



靠着一处缓缓滑坐在地。他想，他终于完成了这个使命，他看见了过去的同伴，他们献出的心脏总算是有了意义。而自己，也从未后悔过所做出的选择。



一切都结束了，你们看见了吗。他用残缺的手掌贴在心口的位置，向他致意的故友们在烟雾中散去，而一直想见的那最后一个人……呐艾伦，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肯与我见吗。



利威尔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过去的战友，他们拥抱着自己，让他好好活下去。他还梦见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他们毫无顾忌地相爱。那时候的艾伦说，呐兵长，我们结婚吧，就在战争结束之后，我要举办一个婚礼，让我们的同伴都来参加。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是多么幸运，又是多么幸福。他听到艾伦傻愣愣的笑声，看见他红通通的脸，他牵着他，对他说：



“我们回家。”



整个世界都很好，却少了我爱的那些人，少了我爱的那个人。

他想，他必须得回去。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