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1-07-05 14:46      字数: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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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大泽之水,茫茫蒸于云梦。
秋分后,湖上御剑更冷,蓝忘机用斗篷将怀中人裹牢又抱紧。乘风过,衣染落霞,到得莲花坞,正是日暮人归时,渔舟夜泊,秋水沉阔。

魏无羡拉着人,悄摸进了角门。蓝忘机从未走过这等路数,忍不住问道:“为何不走正门?”
魏无羡心道,我都叛出去了,走正门岂不太嚣张?嘴里却说:“这是我偷鸡摸狗惯走之路,你不走一遭怎配做我道侣?”
这话全无道理,蓝忘机竟也不辩。一对衣冠楚楚的神仙眷侣,跃过仆从们日常行走的夹道,一翻墙头,摸进了后宅。

闪入一处清静小院,帘栊中透出烛光明亮,廊下却并不见仆从侍女走动。庭院里,不知何处的暗渠引进外头大泽湖水,凝作一泓清池,池中残荷几杆。秋意中,除荷香外,又有莫名的幽香阵阵。魏无羡将人扯低了蹲在太湖石后,捡起一枚小石子就往窗屉上扔。
蓝忘机又道:“为何……”被他拿眼一看,心知此又是道侣必学之事,只得将半截问话又咽了。
却见屋门洞开,绣帘张处,一女子的窈窕身影探出。
“是谁?阿羡吗?阿羡,你快出来!”
蓝忘机扶额,怪道这小院香得不一般,原来是小姐的闺房!还是未来金氏少夫人的闺房!

“师姐,是我。”魏无羡嘻嘻一笑,迎了上去,不忘拽上身后之人。
江厌离惊诧莫名,夜闯深闺的阿羡从小儿见得多了,可谁想到还能冒出个含光君来。
“江……江姑娘……”蓝忘机揖了一礼,只觉这礼施得全不是地方,两耳红着,话也说不畅。
各自尴尬……
不尴尬的那位闹着说:“师姐,我晚饭还没吃呢。”
江家这位大小姐,与寻常闺秀不同,一应日常,不喜侍女仆从代劳,针黹做得,花草种得,又极爱下厨,因此在自家院里也隔了个小厨房出来。魏无羡自然清楚,此时故意闹她,就是要她做吃的去。
江厌离莞尔一笑:“灶上还煨着留给阿澄的汤。这样……你陪着含光君坐坐,我去去就来。”
……

因含光君执意不肯进屋,只得移灯出来,在莲池边的石桌上摆饭。
葱花鸡蛋饼,莲藕排骨汤,油泡的鱼辣子,醋渍的碧玉瓜……同桌吃饭,一个斯文“食不言”,一个似长了十八张嘴,边吃边讲,江厌离瞧着有趣,含笑问起近况。
魏无羡只说暂离了乱葬岗,在云深不知处住着,因这婚礼绝不能请他,想念了就来看看。
江厌离心下也有些黯然,勉强笑道:“阿羡……”
却听院门“依呀”一响打断了叙话。一紫衣青年大步走进,骤眼见得院中情景,脚步一滞,愣在当场。灯下看去,这人俊美中带了七分矜傲,二分讥诮,余一分,魏无羡称之为欠揍。
正是江澄。

此时他回过神来,薄唇轻启,笑道:“蓝二公子怎么来了?魏无羡,我听人说,你在蓝家当了客卿,还不相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姐姐要出阁了,还惦记着想去夷陵瞧你。哼,你倒好,大英雄做腻了,跑去当和尚。”

江澄进来时,蓝忘机就已停了箸,这时身形一动便要站起。魏无羡一手将他按了,笑说:“蓝氏的客卿哪一个不是三络长须,不苟言笑?岂是我能当得的,你倒是抬举我了。”

“那你去蓝家干什么?还把这蓝二带到我姐的……不对,这是女眷的院子!待嫁女的闺房!魏无羡!你这个不知礼数的……就知道吃吃吃!你自己偷进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别的混帐男人进来?!”
江澄袍袖一挥,将院门关紧了,几步上前,一手将魏无羡拽过,咬牙低声说:“传出去还做不做人了……”
“方才是谁嚷嚷来着,生怕人听不见……”
“你,快把他弄出去!”
蓝忘机神色本就冷洌,听得“不知礼数”时脸又白了几分,此时紧盯着这二人拉拉扯扯,摩肩接耳……魏无羡看在眼里,当机立断:“不是,不是别的什么男人,他是我道侣。”
“……”
“……”
“……”
三人当场愣住,各自震惊。
“蓝湛是我的道侣,就像师姐要许给金子轩,礼成就是一辈子的道侣……好啦,别大惊小怪。”
“阿羡……”
“你……你傻啊你!蓝家给你吃什么药把你吃傻了?你跟一个男的……蓝忘机,你给我说清楚!”
江厌离倒还镇定,江澄却炸了起来。
“江澄!进去说。”魏无羡耐下性子,示意一旁的书房。
眼看江澄袍袖一甩当先走了进去。他对江厌离歉意一笑,又蹲下身子,把蓝忘机攥紧的指节掰开,握在掌中揉了揉,微笑说:“你等着,我把人揍服了,就与你回去。”

月华如练,今秋不似往年。
院中人默默无言……
食未冷,馔犹在,江厌离想,阿羡还没吃饱呢……
过几日,自顾成了他人妇,将骨肉家园抛闪。
从此,长是人千里,几时能饭?思也枉然,只得各自保平安。

她低了头,几番思量,终于起身回房,良久才回转,将一个小小的丝绣锦囊放在蓝忘机面前。
“这原是阿羡的,刮擦得旧了,他嫌弃响起来不脆,从我绣房里强换了一个去。我把旧的留了,拿绒布仔细擦过,就如新的一样了,只还是不太响。”
蓝忘机微一犹豫,取过绣囊,打开,里头是一只古朴的小银铃。
“这银铃,虽不贵重,却是我江氏独有佩饰,也是阿羡从小儿戴过的旧物,蓝二公子既与阿羡……便收下它吧。”
银铃上镌着九瓣莲,蓝忘机拢在掌中,指腹触摸着莲纹,正色道:“多谢江姑娘。”
江厌离欣慰笑道:“今后,就有劳蓝二公子了。阿羡他……就爱吃辣子,吃什么都爱放辣。也爱这湖里的莲藕熬排骨汤,藕要粉粉的,排骨要大块的,肉连着筋,炖得软了,表皮微烂,又不可太烂……”

人之大欲,不外乎两事,院里说着吃的,屋里自然说的另一套故事。
“你不是嫌他闷,嫌他没意思?”
“以前是小孩子,谁还能永远是小孩子。如今我自然知道他的好。”
江澄蓦然打个小寒战,委实想不出来蓝二公子是如何的好,值得与他断袖。

魏无羡却来搭着他膀子,勾起嘴角笑道:“蓝湛,已经是我的人了……”
“滚!你够了你魏无羡!哼,堂堂七尺男儿,跑去入赘他们家……啊,不对!”因着家中有婚事,他终于想起问道:“你在蓝家既不是客卿,又与他……那个了,怎的我一点收不到蓝二公子要成婚的风声?”
魏无羡收回手来,往书案上一靠:“都是男人,成不成婚的,没这个规矩。”
“你竟连入赘都不是,不成!这没名没份的道侣,你白痴啊!”
“你不懂……世间繁华,过眼即散,我只记他一个罢了,名份什么的,更不在话下。”魏无羡看着烛火之后的虚空说着,然他并不指望江澄能懂。

“情情爱爱的,我确然不太晓得,估摸着这辈子,也没功夫去晓得了。我娘她执着一世,也没见开心过,可知这情爱事,原是想不来的。莲花坞毁过一回,爹娘也没了,我到死都要记着,势弱人欺的道理。姐姐指日就要出阁,兰陵金氏那点破事儿,你是知道的,娘家势薄,是个什么结果?金子轩那娇气劲儿,可不能指望他……你呢?我道你叛出去,当个夷陵老祖山大王也是个成就。谁料你竟不屑当了,在蓝家混断袖,往后……还不知怎么着呢。”
这么说着,也听着,俩人倒沉默了一场。

魏无羡笑道:“江晚吟,还真是越混越像个宗主的样子了。”
“嗟,本来就是!”江澄嗤之以鼻。
“说起来,我才是大师兄啊,怎地到最后,任性妄为的还是我?”
“哼,天生的浑蛋啊你,不妄为就不是你了……温情姐弟,终究也是你才救得。有时候,我也想过不管不顾闹一场是个什么心情,只是不行,紫电拉着我呢,莲花坞靠着我呢。”
一灯如豆,魏无羡看着这华服金冠的发小,不知几时,圆胖小脸变作棱角尖厉的模样,想那欠揍的一分,终也是骨血相连的一分,如同他体内的金丹,原就是我的金丹。
梦中双杰,竟在一身。

所以一处混了十几年,谁比谁更欠揍些……
正经话没说完,江澄凑上前说:“我想着还是不对啊,那蓝忘机长得再好,他也是个男的,怎么他就愿意跟你呢?什么皎皎君子泽世明珠的,怎么就被你搞上了?”
“哦,这个事,说是说不全的,不若我把他叫进来,今晚豁出去了给你细细的演一遍……”
“滚滚滚!下次干这种事情不要让我知道,也不要叫我看见!”
……

像是说了许久,别时却才二更天。
走不得正门,神仙眷侣照样走的是偷鸡摸狗的老路。
二人正要上墙,江宗主气势俨然的说:“喂,我跟姐姐说了,金子轩若待她不好,只管回来住。这话,你也听着吧,蓝家的要是不好……”
被鄙视了一晚上的含光君,终于快而准的回了一句:“不会。不回。”
一箭穿云,正中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