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1-07-05 14:52      字数:2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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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想着蓝老头闭关修行了许多时日,照这一日千里的进益,不定就择日飞升了,未必愿意拨冗见他一见。随着蓝忘机在院外候传时,犹自心存侥幸,左顾右盼,直到廊下家仆出来召他们进去,才瞪起眼作无辜状。
“蓝湛……”
蓝忘机道:“无事,叔父还与当日听学时一般。”
魏无羡想,一般的讨厌我……啊,不对,这讨厌岂可同日而语?当年我不过是打架斗殴,就和金子轩各回各家了,如今……
如今我把他侄儿睡了!天天睡!睡了无数次!

然而他站在书案前,重新面对那个一脸迂腐的老讲究时,发现蓝忘机说的当真一点没错,这些年的光阴,千真万确是被狗吃了。
蓝启仁连客套都省了,劈头就一句:“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怨气,灵气可劈山填海,怨气自也可用得……这几年,魏公子用得可好?”
魏无羡又一次想起温情被扼紧咽喉无力挣扎的模样,淡淡答道:“不太好。”
“倒还自谦起来了,我便再问你一次,你如何保证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蓝启仁垂眸书案,只拿旧话问他。
“尚未想到。”魏无羡坦然答之。
蓝启仁不语,抬眼看着旧人。
“阴虎符铸就之初,我便知大祸已成。这虎符源于妖兽腹中精铁,残暴刚愎不改,并不认主,谁拿在手里,便为谁所用,不论敌友善恶,只一味渴血嗜杀,暴虐纵横。使用者一念之差,就是个血流飘杵的结果。”魏无羡揖礼一拜:“我错了,请前辈教我。”

蓝忘机腰背挺直立在一旁,此时与自家叔父相看一眼,眸中有璀璨星闪,欣然自若。
袍袖之力拂过,蓝启仁将这一拜抬了,却不再问他,只说:“你自己的东西,自己处置去,别来问我。”
魏无羡又道:“我得它时,穷思极想以奇技炼之,只求威慑独步天下,并未曾想及如何掣肘使用之人。射日之征用过一次,方知其祸,及后我将它一分为二,各自藏了。此物须合并了才能用,这却是保证得的。我……怨气一说,确是异想天开,偏了正统,但我证不得旁人,却证得自己。世道行走,不敢稍忘江叔叔所教君子侠义之道,误伤或有之,戕害他人是不敢的。”
“若害了人,岂能容你站在此地?!”案后一物飞袭而来:“拿回去!”
那东西砸在魏无羡头上,比之当年兰室听学时挨的,只有更痛。足可证今时今日,蓝启仁老先生仍是讲坛一霸,砸书之技天下无出其右。

魏无羡手快兜住了,见是一本棉线细装的青皮小册,翻开看时,有图有字,都是潦草凌乱的笔记。自个儿的字,他是认得的,竟就是伏魔洞中胡乱记录之物,不知几时到了此处。只见册中各处又有蝇头小楷的批注,字迹疏疏朗朗,端肃而有清骨,极似蓝忘机的字,却又不是。

“白糯米驱邪之说起于南蛮,以之压制尸毒,或可权宜,欲根除务净,还须补服丹药……”魏无羡默念得几句,心中感动,揣了那小册,又揖下礼去:“谢前辈教诲!”
“咳!”蓝启仁颏下长须一动,清了清嗓子。
“魏婴,”进屋以来,蓝忘机一直未曾帮腔半句,这时才柔声说:“叫先生。”
魏无羡揖礼犹低着头,趁二人目光未及,嘴翘起偷偷一乐道:“谢先生!”

含光君说过什么来着?最会滚的学生,真是又滚回来了。

辞出来后,魏无羡便雀跃得很,一路去扯那园子里的秋草,不知道编个什么,两手忙不过来,嘴里还叼了一络,一边又忍不住道:“蓝老头倒是好说话了,可惜了啊,要像当年般叫我滚,我就一手掳了你去,私奔给他看,从此天高任鸟飞!”
“言若有憾,心实喜之。”蓝忘机随手拈了他头上草屑,淡淡谑道。
魏无羡欺近一步去,笑眼斜飞:“是啊,他不叫我滚,自然欢欢喜喜赖在你家了,我这只鸟……就停在……这里咯。”蓝忘机低头看着轻轻戳在自己肚腹的劲秀一指,脸色不变,耳上瞬间又有些要红起来的意思。
却不忘抓着字眼去问他:“你家?”
“什么你家我家?”魏无羡只装傻,把手中所编之物往他腰带里一掖,转身就走。然不出一步,已被一股大力往后扯回到熟悉的臂弯里。
他笑道:“这又是搞什么?你可真行,这还在园子里呢,要脸吗?含光君……”
蓝忘机却不理他戏谑,正色道:“魏婴,叔父既允了,就且安下心来,再求万全之法,可好?”
此时阳光暖着,不似夏日之烈,亦不觉暮秋之寒。魏无羡觑得四下无人,伸手在他白不透红的厚脸皮上速速掐了一把,方低声道:“难怪要着急了带我见老头,含光君心机深啊,不过……我既说了,待你愿意了才试,自然是作数的。做男人啊,枕席上答应的话,绝不能反悔,世间最不可负,岂不就是美人恩?”言罢哈哈大笑,秋园里荡漾其声,一时惊得蚱蜢秋后跳,双飞燕归巢。

“好啦,不羞了不羞了,饭点了,家去吧?”
“……”含光君已耳红作不得声,此时把腰带中掖进之物取出一瞧,是只黄草编的鸟儿,手艺不大好,编得松松胖胖,倒另有一番憨拙可喜之态。
魏无羡拉扯他边走边笑道:“你家不就是我家?成天价揪着几个字不放,可见是抄书抄傻了,都是蓝老头害的。”
“魏婴!”
“哈哈哈,玩笑玩笑,不恼不恼!”
蓝老先生拖着大小两个侄子,从小就是耳提面命的悉心教养,却落得如此一句玩笑,可怜见的。天下翁姑之叹,莫不如此……

日前泽芜君说及为温氏族人另建村舍一事,蓝忘机便仔细留心着,这日听说尘埃落定,乃是选在他含光君名下一处田庄。
晚间解衣相就时,状若平淡的说了一回。魏无羡暗自好笑,知他是特地的献宝哄人来了,却不道破,只拿出十二分的欢喜来爱他,有声有色的将人加倍哄了回去。
含光君得了意,第二天和和美美的带着道侣往田庄看房子去了。

那田庄毗邻碧灵湖,与彩衣镇隔水相望,左近就是蓝氏一支旁系的聚居之地。
二人前夜里商量好了不御剑,这时趁着蒙蒙天光就从山脚渡头登船,逐流水,拨晨雾,沿河道迤逦而行,拐进彩衣镇时,耳听得屐行声声,眼见得早市初醒,正是朝阳到了!
一路穿廊桥无数,河口到时,豁然开朗,迎面散着无数渔船。轻舟顺水行得快,一瞬就与那满载的鲜活之气擦身而过。

魏无羡是云梦大泽生养出来的,自是知道碧灵湖这样水清鱼浅之域,夜里布下网去,晨起一收,必定是银鳞闪跳,鱼跃人欢。这时他一人立在船首,将陈情在指间转个花巧,凑到唇边,吹出当地人尽皆知的一首吴音小调。笛声甜美柔亮,清清爽爽在湖面上四撒了开去。
姑苏本是富庶丰美的福地,自除净了水行渊,碧灵湖一带渔业重兴,百姓日子过得顺畅,虽日夜出船,劳作中亦欢笑不断。湖上渔人听得此曲,俱停了手中活计,一时彩声四起,撮哨相闻,更有几个野性子的渔女,隔了水大声唤他。

蓝忘机起身,搭手在梢公橹上一撑,舟行更快,把众船都抛远。他眉尖微皱着,尤听得身后俏语娇声道阿哥神气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