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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风微有湿意，船首之人窄袖黑衫裹贴着修长身段，此时一曲吹罢，回首看他，笑比朝霞灿烂。
“好听？”
“嗯……”
“你心里想的是，不许吹给他们听是吧？小气！”

调笑过了，魏无羡拉他坐到舱中道：“当日的水行渊，根除虽麻烦些，于姑苏蓝家却非大事，泽芜君也不过例行公事来办上一办。然对这八方河道、村落城镇，对这碧灵湖上讨生涯的渔民来说，仙门大家一时善举，便有无数生息啊。”
“居洞天福地，享清静山林，世间事尤不敢忘……这是你当日教我。”
说起旧年事，魏无羡难得羞了一羞：“嗯……金麟台那日不过是一时胡言。”
“不是胡言，你我虽在仙门大族，不可忘百姓供养之恩。”蓝忘机正色道。
“是的呢，云深不知处一切吃穿用度，莫不是山下产出。说起来……我当年闹着要跟泽芜君到这湖中除祟，不过为着贪玩，又有些炫耀争胜之心，一路上还不住与你显摆。如今见了这湖中热闹兴旺，想到自己也曾出过些微薄之力，心中喜乐，却胜当日十倍。”

蓝忘机咀嚼他话中之意，与自己素日所想无不契合，将他这十倍的喜，于己心中又翻了一番。忽听舱外有哼唱之声，原来是那年老的梢公。无词之调，听着其声粗粝，却又有奇怪的甜腻，比之方才魏无羡所吹曲子，又另是一种风情。
“没听过？”魏无羡含笑问他。
蓝忘机仔细想想说：“约摸听过，不曾听全。”
“是路经彩衣镇听的吧？这是旧曲了，楼里姑娘们都会。”
蓝忘机尚未想及这楼是哪个楼，魏无羡已凑到他耳边低低唱出词儿来：“玉箫儿对着口，这花含露相迎，玉兰窗里谑娇音，小冤家哉，乍不进，玉树流光照后庭……”

一句句，轻轻暖暖气息，喷在耳中。蓝忘机何曾听过这等艳曲，羞愤欲躲，却被他一手抱紧，耳中听得那最后一句：
从来风光无限，比不得哥哥契身契心。

魏无羡松了劲。蓝忘机挣开来正要斥责，却见他明俊双眸正正迎向自己，不见一丝轻浮意。
此时船身微晃，忽恐舴艋舟轻，载不动这满满深情……

上得岸来，一路步行。
含光君引路在前，魏无羡紧随其后，田间陌上，玉人一双，进而鸣佩铿铿，转而鸣佩锵锵。遥望得村舍十数间，榆柳荫庇，荆扉虚掩，又听得劳作人声断续传来，魏无羡疑道：“不说人未曾搬来么？这些是……”
“是我蓝氏族人，聚居在西邻又一村，距此只三四里地。”蓝忘机解释道：“射日之征中族人离乱，这边庄子已荒废多时，想是邻村受兄长嘱托，遣来人手预备打点着。”
魏无羡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说：“我俩离着些瞧瞧罢了。既有族人，含光君这一进庄，定有些繁琐礼节，倒不好脱身。”
蓝忘机自是依他。正说着，忽见草丛中飞蹿出一只小奶狗，尖尖叫着就往魏无羡脚下扑来！
含光君一手将人拽进怀中，身随心动，矫捷若飞，一刹那已急退了十步，大袖卷着魏无羡蹁跹而起，堪堪停在道旁树上，因大敌当前，轻身之术稍有不及，将那树枝子压弯了又抖下一地黄叶子。
魏无羡方才是吓蒙了，此时才抱着蓝忘机大叫出声：“啊——狗！狗狗狗！”

乡野小狗才长到巴掌大，几曾见过这等事，一时间叹为观止，站在树下，呜呜几声，看得是有滋有味。
“好厉害的神仙！”
那狗钻过的草丛中，又蹿出一个幼小身影，与狗一处站了，赞叹不已，显然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魏无羡仗着有道侣撑腰，定一定神，大声道：“喂，那谁家的小孩，快把你的狗拿开！”
树下五六岁大的孩子，一身衣裳灰灰黄黄，已看不出本来颜色，头上抹额倒是还白着，看起来像是附近蓝氏族中的娃。
只见他小嘴一撇，对这两个避狗枝头俏的仙君说道：“第一，我不叫喂，也不是那谁家的小孩！第二，狗不是我的！”
“呵呵，那你叫什么？”
“我叫蓝景仪，我家地最多，他们叫我地主家的儿子。”
魏无羡心道，这是少叫了一个字是吧……
“这位景仪公子，你帮个忙，把狗弄走，我有重酬！”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重酬什么的，是小看我蓝家吗？”树上含光君眼神一霁，魏无羡挑眉笑了。
景仪公子小嘴再撇，把小奶狗抱起，哗哗几下拨开草丛，拴在后头一株矮小灌木上。
树上两人方敢跳下来，魏无羡说：“多谢蓝家的这位少侠了，既不要重酬，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你……你的重酬……”这孩子却扭捏起来。
蓝忘机眼神微沉，魏无羡却仍是笑，只说：“你想要什么？”
孩子继续扭捏：“我……我不要酬劳，能不能……叫这个仙君，再像方才那般，跳一个来瞧瞧？”
一愣神后，魏无羡笑声渐响，只掩嘴说不出话。“这个仙君”冰着脸，冷冷看他一眼，忽道：“看好了。”
周遭天地灵气蓦地一长，含光君已拔剑出鞘，身形随剑势划出腾在半空转了数圈方住，衣翻滚滚雪浪，袍袖如翼微张。避尘脱手而出，如霜如电，绕主回旋，雷霆之声隐隐，剑气动四方。
秋风飒，叶落萧萧……
景仪公子已瞧得呆了，越发像地主家儿子。
魏无羡含笑拨去他头上枯叶，又揉揉他发顶，而后向空中伸出一手，剑影过处，含光君将人一拽入怀，乘风去了。

二人飞掠而过，见蓝氏族人已闻声从庄里奔向方才剑啸之处。魏无羡靠在蓝忘机肩上，发丝与抹额就撩在他脸侧。这时居高望着那生机盎然的小小田庄，似已闻到秋收稻谷的清香，他说：“锄豆南山下，日长话桑麻。二哥哥，若是将来我老了乘不得剑了，就到这里住，等着仙君飞来看我。只这庄里不许有狗。”
“魏婴……别胡说。”
蓝忘机想绕开了说别的，只一向不擅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尚未想得。魏无羡却已笑道：“去乱葬岗吧！族中那孩子，我瞧他可爱得紧，就有些想阿苑了。你说，那孩子会到云深不知处听学吗？仙人之姿，我怕他是一辈子忘不了了。”
一路欢笑，再不提方才之言。

到夷陵已近黄昏，长空落霞，云中又似有别的几个剑修身影，二人不欲招呼，远远避开了。
归人望烟火，遥见乱葬岗依依袅袅，恰是饭熟菜香。
伏魔洞主不在，洞中却有暖黄灯光。听得剑啸声，几人跑将出来。小阿苑短腿如踩飞轮，当先冲到！
“羡哥哥！”
抱的却是含光君的大腿。魏无羡想，仙君的吸引力到哪儿都是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