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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逼近，二人离了这棚屋，便迎向来人。

最先清醒的还是金光瑶，他再揖一礼：“含光君……”
“只与我说！”魏无羡已沉声打断——笑话！站在我的山，当着我的脸，还敢逼迫我的人！
“当真想不到，魏公子在蓝氏地位超然，僭越如斯，以至跋扈。”金光瑶笑得是意味深长。
金子勋如梦方醒，才想起此行前宗主交待之事，这时大声道：“张狂跋扈，不过是仗着有阴虎符！云深不知处所谓仙门第一清静地，无非也是瞧着阴虎符才收了这一身黑水之人！”
“金公子，慎言。”含光君一张脸孔已冷如万载玄冰。
“子勋！”金光瑶徉斥一声，又含笑道：“姑苏蓝氏自不能贪此邪物，只是……魏公子，可听过怀璧其罪？”

魏无羡心道：终于……

他目视金光瑶微笑道：“抱璞空怀志，日夜敛芳华，其实何必呢？像这么着，有话直说就好。”
金光瑶一愣，随即苦笑道：“魏公子妙人……当日金麟台斗妍厅中，父亲曾提阴虎符难以驾驭须另商保管一事，魏公子……如今可有新想法？”

“贵宗主心心念念的阴虎符，可不就在此？”魏无羡往怀中摸出那铁符，金子勋与身后众人心中一凛，后退已不及！
只金光瑶神色不动，依旧是笑。此符通体青玄，形如卧山虎从容作伏，丝丝阴寒散出。他在射日之征中见过，眼前魏无羡掌中卧虎，假是不假，却只剩了半边。
“凡虎符右为君，左为臣，我这里倒不讲究，一剖作二，只为了防贼惦记。”魏无羡冷冷道：“尔等也不必就怕，在此山中，要杀人倒也用不着它，况且……”他盯着对方但笑不语。
金光瑶一咬牙，再不作态，便照他方才所言，只有话直说：“况且，虎符调兵总要两相勘合，魏公子手上只余右符，自不能用，敢问左符何在？”
魏无羡握紧右符喝了个彩：“好！这么着就爽快了，想要就直接问啊，这左符吧……”

说话间，他转头看向身旁……
因记着他的话，蓝忘机一直就隐忍如冰山侧立，此时便只见人称“张狂跋扈”的魏公子，罔顾虎狼之伺，恬淡目光一意投向自己，镜湖春水经霜寒，不改旧时波。

“旧年金麟台花宴我与含光君在客舍中煮茶论道，含光君嘱我持心定慧，其后思及这假玄武腹中养的阴铁犹损心性，便将阴虎符榫卯分拆，左符就留在了客舍的屋梁上。它早就在兰陵城内金麟台。”
他眼神不离斯人，语速却清晰又快极，一言倾尽，人皆巨震当场。
只有蓝忘机，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伏魔洞中，玄纁喜服赏在昨夜灯下，那置在一旁丛生乱长的酒坛子花插。

却原来，他杀尽百花，剩了人淡如菊。

哗然间，魏无羡回神一瞥，已留意得，上山来的庞杂修士当中，一人悄悄的排众而出，反向离去。
“金宗主曲折以求，岂不知灯下黑？”他一边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此符大煞欺主，本就留不得，我魏无羡既修鬼道，一损一益，但凭己心，岂受外物掣肘？两位杀上山来，不会就想烧个房子吧？喏，不认主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眼见得朱砂如血分外红，几要漾出喜色来……

魏无羡展颜一笑，却甩手将右符往身后熊熊大火中抛去！同时已掷出数道雷符，半空中倏忽卷上那半只阴铁煞虎，“着！”
迅雷不及掩耳，爆裂的气浪推来，众人皆倒！蓝忘机与他心意互通，早有意料，雷符出手时，已及时欺上，将人紧搂在怀，湛蓝的灵气护体，气浪中莹莹孤光，却保安然。
天火随之尽蔓了开去，那棚居草木搭建，本就易燃，此时已共那半枚阴虎符，一处烧了个稀烂成灰！

二位金氏的锦袍贵人已滚作一处，遍体蒙尘。
“魏无羡！你这阴恶小人！”金子勋爬起怒斥。
那人脸色雪白，却笑得开怀：“呵，我自烧我的东西，干聊底事？”
金光瑶倒平静，只掩袖低咳，淡淡道：“魏公子好狠……”
魏无羡回：“敛芳尊亦好手段……”

金子勋怒气勃发，正待再闹。避尘铿铿作响，鞘中低鸣。他微一愣怔，森然道：“蓝忘机，姑苏蓝氏当真要与我兰陵……”
“子勋！”金光瑶略一计较，便知阴虎符既已半毁，这脸翻得不值，当即阻止这蠢货发难。
魏无羡此时也端端的站稳了，笑道：“金子勋啊金子勋，方才我一说左符在金麟台，你身后就已蹿出一人速速往山下去了，只不知……是你的人，还是你这机灵鬼堂兄的人？”
“阿瑶？”金子勋倒也没蠢到家，马上将狐疑目光往身后逡巡一番，最后落在了金光瑶身上。
“有个极晓事的客卿已先回了，寻到了东西，自是要由子勋呈予父亲。”金光瑶权衡情势，已知今日式微，得了半枚阴虎符须见好收了。现下魏无羡碍着蓝氏的名声还能语笑晏晏，若金子勋真惹实了蓝忘机，他夷陵老祖不管不顾翻起脸来，只怕就下不得山了。
一刹那想得通透，即道：“子勋，夜猎之事，魏公子放这大火一场，亦是有所交待了，莫若别过了含光君，先回去向宗主复命要紧。”
金子勋也晓得就坡下驴的道理，只是脸色犹自愤愤。

魏无羡回身望着尚在燃烧的火苖，背向众人朗声道：“所谓杀器，我翻手造之，覆手亦能毁之。所谓无常，就是我马上能杀你，却偏偏不，日后杀不杀，全无定数，不是凡事好算计，且等着吧！”
金光瑶一笑将心事全掩了，揖礼即辞。

乌泱泱数百杂众，铩羽而归。
蓝忘机忖度方才符意震撼，眼见得人去了，即刻牵起魏无羡手去探他脉息。金子勋心中不忿，往来路走得数步，又含恨回头，恰巧就将二人动作瞧了个清楚。
夤夜御鬼相斗，又兼这半日里机关算尽，杀伐决断，魏无羡见摒退来人，心头一松时，自然而然就往蓝忘机身上靠近……
这时竟听得金子勋大笑之声传来，虽远但字字清晰：“原来这小人得志，还真不是靠的阴虎符，这姓魏的从前在江氏是家仆之子，如今叛了旧主，摇身一变竟成了含光君的弄帏之宾，哈哈哈哈，可笑如此作态，尚不知是怎样的雌伏佞幸……”

“佞幸”两字尤为响亮，魏无羡刚刚放松的身体蓦地一僵，脑子里嗡嗡乱了一瞬。忽觉身边灵力爆长，他心头一惊，奋力去拦，蓝忘机盛怒之下收势未及，瞬间已将他弹至两丈开外！
心念电转，魏无羡“啊”一声痛呼，故加上十分疾厉，惟恐他不肯回转。
“魏婴！”蓝忘机慌忙来扶，那边厢金子勋已率众扬长而去。
含光君垂眸看着袖上紧抓不放的手，满心里悲愤莫名，避尘领了主人心意仓啷出鞘，如电光追袭那锦衣背影，只听那渐远的笑声忽变作一片惊呼纷乱，“公子！你的发冠！”
魏无羡一听要坏，挣起身来，陈情已抽出凑在唇畔……
笛声方起，日光下山容一暗，秋风旋来忽作森冷飒然。

金光瑶本就惦记着左符下落处，此时见势不妙，只怨金子勋蠢人多作怪，不得已巧言劝说几番，数百人终于急撒而去。
一路下山，只觉天色忽沉，乌云下压。那笛声步步紧迫，身后阵阵阴寒，各种莫名声响纷沓追来，似笑非笑，似语非语，间或又有尖厉悲呜，营营汲汲。
杀意追身近，笛咽断客魂！
赶路的莫敢回头，到得山腰，又遇温宁。鬼将军被笛声所催，更显狰狞，一径盯着，看谁还敢留？
正急走时，队尾数人悄摸转头一看，只见漫山遍野已爬起骷髅无数，当真是白骨成阵，半空中黑气回旋，遮天蔽日，竟似急不可待！
各人心胆俱裂，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倾刻跑了个干净。

熙熙者为利来，攘攘者为利往……终于静了一场喧嚣。
罢了笛子，魏无羡眼中血光默默隐去，方转身扑进蓝忘机怀中。
“蓝湛……”
“我在。”蓝忘机只觉掌下人微微颤抖，不由又抱紧些。
“金光瑶好生厉害……”
“不如你。”
魏无羡摇摇头，埋首在他颈侧，强忍着胸中烦恶道：“窥探了几个月，只等着你在了方才动作，时机对，人也对，上来句句不离蓝氏，眼里瞧着我对答，说话间却只拿你作伐。半符到手，见势即收。论拿捏人心，论进退自如，纵观仙门各家，竟无人及得上他。”
烦恶翻涌，他撑不住一把推开蓝忘机，淤血吐出，才顺过气来，只说：“差点就脏了你衣衫，我坐坐就好。”

蓝忘机蹙着眉，扶了人席地而坐，从他腰带中摸出温情予的伤药喂了。静静陪坐了半晌，看着好些了，蓝忘机凑唇去细吻他额角，直亲吻至耳边，方才道：“你不是。”
魏无羡心中一拗：“什么？”
“你不是！”
他听着，心里明白着，垂眸忍了又忍，终于紧偎入怀，重复诉说着：“嗯！我不是，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