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1-07-05 16:13      字数:2958
.

白骨如潮,天火尽烧,人心两分路迢迢。剩一双人儿,襟袖生寒相靠。

“魏婴,我在这里,不必强忍着若无其事。”蓝忘机搂紧身侧之人,浅淡的眸中,映着山容亦淡。
“嗯……”
“我震伤你了,疼吗?”
“没有很疼,白叫唤一声,怕你一不小心打杀了他,后患无穷。有些东西,真如附骨之蛆,你干干净净的,不能叫它沾上了。”魏无羡手里捏着他腰上垂绦,用指腹拭着上面的灰,心想着都脏了,马上得换一身。
“我知道的,从前你受过更痛的伤,也没这么叫过。”
“知道是假,你也一定忍不住回转来看我,你这个人,真的好好骗。”他伸出手,往道旁的山石青草丛虚晃着说:“看呀,那里有个蚂蚁洞呢,要不要去哭一下,好教你心疼死?”

这么说的时候,他笑得像朵花,只是受了累,白白的少了些颜色。
蓝忘机是真的心疼。

听不见回话,魏无羡在意着,便只拿旧事去哄人:“去年花宴,我打扮齐整了去找你,想好好的在一处说话。你还是叨叨着鬼道不放,我没法子,只好听着。后来就想,自个儿弄的这许多东西,最能害人害己的,不过阴虎符罢了,于是我拆了。金光善那老不修不是想要吗?我偏偏将左符放在金麟台,这么近着他,他还就是得不着。我……我也想记着那个地方,记着你劝我说的那些话。当其时,怕我的人不少,真心待见的并没几个。你待我很好,蓝湛,你真的特别好,我就想哄你欢喜。那个,很无聊的含光一笑符,我晓得你是喜欢的,你盯着它看,眼睛美极了,我很是心动……”
二人头靠着头,长发撩着长发,却不知几番疼痛,都由初心一动而来。

“魏婴……你歇一歇再说。”
“啊,我说错了,你是盯着我看才对!我真英俊……你从小儿爱骂我,其实一心一意想和我困觉。”
“……”蓝忘机再一次无语,这个人,总是随时随地的……
“都是男人,明白的!如今呢?你也不必强忍着若无其事。”
蓝忘机脸一侧,压下去碾住他唇瓣狠狠亲了一下:“嗯?不忍,便在此时此地?”
“诶!不知羞!”魏无羡掐着他的脸推开道:“先说正事儿!”

“阴虎符的好处,他们想念得紧呢。毁了半符,不免失望,捡回半符,又抓心挠肝。师姐啊,幸好嫁了个眼高于顶的,倒不屑这些个。余人里,想据为己有的却不少,父子兄弟窝里斗,不管最后谁得了,再想炼……”魏无羡眉尖上挑,眼睛里神光闪闪:“我的符,又岂是他人能炼得?只半个废符,就教他自相杀去,更碍不着我们。金子勋,我看活不长。金光瑶……唉,泽芜君是极看重的。”
蓝忘机道:“回去再禀兄长。”
“不,暂且提防着就是,倒不好明说。夺符之事,得益的是金光善,当先的是金子勋,他敛芳尊半分功劳不领,且从头至尾,礼数周全,可对含光君有半分的言辞不敬?”
“父命难违,可推托之。”
“就是这个话了。”魏无羡已瞧见温宁掠近的身影,起身拍了拍衣摆道:“他有青云志,本与我无关,我做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凭本事来抢,赢了且拿去。只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含光君算计,犯了我心头大忌,烧烂了也不给他。”

蓝忘机默念着“心头大忌”,眼里山容,更是苍然。

“公子,人,都走净了。”
叨扰了半天,日头灰扑扑的,照着灰扑扑的温宁。蓝忘机起身护在魏无羡身侧,忽觉温宁眼神很是奇怪。
一个凶尸,行动再快也有些不自然的僵硬感,只温宁是个万中无一的、有想法的凶尸,手脚脖颈只管硬些,眼珠子却还是骨碌碌的。此时那黑白分明的凶尸眼,转到他二人身上,一触即闪,竟不敢停留,嘴里又嗫嚅道:“公……公子,我,先上去,就不……不打扰了。”

也不等答话,温宁忙不迭地跑了,起落处,惊起一地烟灰。
“我们也走吧。”魏无羡笑着,迈开长腿就走。
蓝忘机正疑惑,蓦地腰间一紧,身形一歪,不由自主就往他背影扑去。这时魏无羡忽一住脚,身后人恰好将他扑个正着,搂个正好。
“忘机,不可站姿不正,不可莽撞疾行。”魏无羡身子被扑得一弯,却肃然道,语气间把他家叔父学了十成。
蓝忘机低头一看,才瞧见二人腰间悬的长绦已系在一起打了个结,怪道温宁尴尬——不晓得魏公子与含光君窝在这草丛间结带私语还另做些什么……
魏无羡依旧弯着身子,却是掌不住笑弯了:“我的含光君……这猴急的一扑,是等不及太阳下山了吗?”
这么调笑着,没听得羞恼嗔斥,却觉腰间双手紧着往后一勒,又用力将他板过来面对着。他兀自低头笑,一个冷静从容的声音在额前响起:“魏婴,此处甚好,不妨就留下。阴虎符没了,温家人也送走,荒芜之地,再没人理会得。房舍烧了,再建,锯木头我会,旁的事,无不可学。没有房舍,洞里也住得。江姑娘所述羹汤,我亦做得。你道萝卜难吃,便只种土豆亦可。留在此地,世间再无含光君,也无夷陵老祖,可好?”

魏无羡想,姑苏龙胆小筑的漆盒子里,还藏着那些勾他去玩的纸条。
——蓝湛你理理我!
——书有甚好抄,你跟我走,一处夜猎一处喝酒,岂不畅快?
当时只道是寻常……

渐渐敛了笑声,他捞起那连在一起的绦子,一点点去解它,初时手还笨着,越解越快,散开来,一贯熟悉的捋顺了,就如同过往每一次晨起或出门,贴身侍衣,亲手结佩。
剑穗缠的瑜珠,也一贯的碰着腰间坠玉,叮叮咚。名剑霜寒,锯木头……
都理好,他眼圈红着,微笑却摇着头说:“不好,不可以。”牵起他的含光君,大步向山上走去。

离开时,日影初斜。
魏无羡往高处一站,燃起黄纸纷纷,往山北阴气洄旋处一撒,朗声道:“今日多谢了!既往恩怨,一气勾销!”
荒山寂寂,却不回应。他潇洒一笑,拉着蓝忘机拂衣而去。到得山腰处,众人正等着,一行人离了乱葬岗,正要连夜往碧灵湖去。
他放出那纸剪的“小苹果”,跳上去骑了,只教蓝忘机牵着驴走。
余日绚烂如火,乱葬岗又起笛声,不狠不戾不御鬼,却是个情深婉转的调子。众人听了好,问他去,便只说是含光君夷陵老祖大战王八曲,言罢大笑不已。执缰的含光君嗔他一眼,回头竟默默有笑意,夕阳下清丽绝伦。魏无羡终于哄得他高兴了,笛音疏朗高畅,更得意几分。
众人不敢笑破,暗自以目相递,啧啧称奇。

十月江南尚好,一入姑苏,冬景胜春华。
阿苑自小在山里长,何曾见过秀美水乡?姑苏行来,听软语丝竹,见画船金波,莫不新奇。含光君一路与他讲书,不是《雅正集》规训言行,便是时人作的《哀江南》等诗赋,只将战乱伤悼与今比。魏无羡听了郁闷,每每就要插嘴打岔,野兔子山鸡说腻了,又有停不住的桂花糖糕茶叶蛋,春卷烧麦八宝饭,使尽手段,去勾阿苑走神。
往往到了最后,孩子还一心笃定念着文章,蓝二公子却揣了钱袋随他买点心去了。哦哟歪,盖魏公子垂钓于溪,含光君自挂于钩哉。

到得碧灵湖畔,已近立冬,依旧是个霜轻不压草,日暖尽消寒的模样,竟毫无萧瑟之意。
蓝氏族人早得了含光君传信,已备下寒衣热汤,庄里候着了。近前去烟村暧暧,便是新家园。
温情率众走在前头,方想着到了庄中如何再谢,忽听身后剑啸凌空,避尘竟带着二人去了。
阿苑大叫追出十数步,忍不住就伤心哭泣。
正自呜呜,道旁草丛刷刷两分,蹿出个身量一般大的小孩,与他一处站了,朝空中赞叹不已,又猛拍他肩头道:“哭什么哭?没见过世面。这神仙我都见两回了,肯定还再来!将来你我一处听学修炼,一样的飞,就追上了。”
抱大腿的遇见了钻草丛的,倒有些相见恨晚,英雄惜惜。
终于抹了泪花,遥望青芜尽处,又接着水天一色,数百里长风,送走了救他的羡哥哥。

魏无羡听着叫声,却不回头。当日穷奇道疾风厉雨,杀人劫囚,这孩子窝在怀中未曾哭过,今日终忍不住娇气出几滴眼泪来。这么盼着,要过多少年,才赶上含光君淡定从容,是个雅正君子的模样。
“蓝湛,往彩衣镇吧,带你听小曲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