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1-07-05 16:15      字数:27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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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上彩云轻送,剑掠飞虹。

彩衣镇,蓝忘机驻脚无数,却未曾逛过。用魏无羡的话说,其不知“逛”为何事。此时人在廊桥上,倒挂楣子步步锦,透着新冬小寒风。方才就是沿枕河曲廊这般走来的,衣拂万字栏,追月入云中。
他与他,欲进同行退亦同。

“姑娘们看你,也不知道笑一笑,君不见歌楼舞榭,两岸红袖招?”
“见,无故笑甚?”
“哦……”
这一声儿回了就没了,蓝忘机还惯常等着他往下胡说,没等着,身边也一空,原来人落在后头了,故停在晚风月照中。河水映着灯,折在脸上光华生动,何况他还笑着。蓝忘机的心,被这笑容牵紧,便在这灯影中不停的晃,不由的回身近前。
“怎么了?”
“当日我在这廊屋下,这里,瞧着云纹飘饰的船队滑来,蓝湛你站在船首,寒着一张脸,喏,就像现在这般。循香问酒的当时,看见那么一张杀风景的脸……本公子竟想也没想就追过去了。你过来!”
魏无羡一掌击实在他心口,笑道:“任是不笑也勾人,终于云追月来凤求凰,还是我先动的身。”
“不知所起,岂分先后?”
“客栈中,我把你醉了抱满怀,可不是我先?”
蓝忘机想,百凤山呢?嘴里却不敢辩,只说:“承蒙眷顾,幸何如之。”
“据说这等事,谁先谁吃亏,你就得意了吧?”
“嗯。”这却打不得诳语,是真得意。

“那会子也曾想过,既不同道,美人仙君么?远远看着就很好,只不知怎地,远远的也能喜欢上,一喜欢,就追着你来了。心里狂妄着,再怎么不行,也不肯服输。瞎七杂八的烦忧,心事天涯,其实也简单,就想如今夜,和你一处行路,一处说话。”本来调笑着,他这么认真反省了一句,倒叫蓝忘机噎住了,心中怜惜,却说不出。

魏无羡未正经得一会儿,想起今夜原是要哄他去耍,便转眼又笑道:“这就是有故了,爷追得辛苦,你给爷笑一个甜的!”
“……”蓝忘机耳尖微红,正思索要怎么笑才甜。桥下一艘画舫徐徐滑过,莺声脆语伴着丝竹,又有轰然叫好。廊桥两头,行人都紧走几步,赶到中间来瞧热闹。
魏无羡忽道:“别!人多笑不得。”
那船飘上一阵馥郁香风,嘈杂中,蓝忘机听得耳边暖暖凑近的,他的声音:“听说有个美人笑得好看,叫人发现,围上直接看死了,好险,留着到我房里再笑,嗯?”
这一个“嗯”,低低哑哑,尾音却上挑,蓝忘机脑中一空,瞬间领教了魏公子杀人不用刀的真功夫,岂须人多围之?只听得“快来”,已被他扯了袖子,穿过人群,往镇上最豪阔的酒肆去了。
风正爽,月正圆,与他正欢喜。逛,原来是这样。

那酒肆原是“天子笑”的本家开的,除他家最好的窖藏与南北各地的名厨外,另聘了当红的歌伎舞孃、杂戏班子,每晚轮番献演,觞以娱之。因在姑苏,这一肆的门脸子尽压了富丽,着意要显出些清贵来,只可惜进了门,迎面的烟霞翠袖,玉屏金樽,仍是个压不住的招摇。
魏无羡笑笑说:“含光君且将就些。”
蓝忘机如影随形般守着他,外物如何,倒不讲究。

既要听曲儿,便选了个二楼凭栏能赏歌舞的雅间,邻座自有槅纱屏风相阻,吵闹是挡不住的,只取个不见为净。这地方魏无羡听学时伙同着江聂等人来过,说起少年歌楼事,醉笑惹红妆,莺莺燕燕,旧时风韵,不免又醋着了蓝忘机。正吃着酒要哄他,只听槅屏后落座几人,行止声沉,并无修道者轻盈,想是普通酒客。魏无羡放低了声音,伸着两支长指去拨弄蓝忘机袖口滚边的卷云纹,只哄道:“不恼了,好曲子,你细听听……”
台上正唱:知音人,酬劳凤枕鸳衾……
“本公子带你出来逛,回去你要怎生酬劳?”含光君不语,想着凤枕鸳衾什么的,耳尖又红。
“这么的爱吃醋,又这么的害羞,堂堂仙门名士……”

恰这时,邻座另有人亦大声道:“堂堂仙门名士!竟也有专好此风?”声气大,底气虚,显是个酒色中泡久了的。台上刚刚一曲唱罢,喝彩方住,这一屏之隔的说话,清晰得很。魏无羡耳一侧,便听住了。
“这些个仙门大族,怕只有门前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我在兰陵走货的时候,那金宗主的风流艳史听了个够。只想不到,姑苏向来清贵之地,也有这等事……”
“本是没有的,姑苏蓝氏死水一般的清静地,如今却不同了,收了个风光无限的邪魔外道,夷陵老祖,你晓得吧?”
“兄台你小点声儿,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嘿,这魔头既归了蓝氏,可杀不得我等。在姑苏行商这些年,蓝氏的规矩是知道的,俗事一概少理,打杀凡人的事从没有过。”
“果然没找错了人,姑苏您熟,今后还须仰赖兄台照拂些个。”
“好说,好说……且与你说这夷陵老祖,竟原来是个绝色啊,妍若九春,姿媚诱人。”
“兄台好文彩……哎,不对啊,我在北边听说的都是青面獠牙、凸目暴筋……”
“打住打住,这一个男人能以婉佞贵幸,岂有不美的。数日前我在江宁起货,曾交往得秣陵苏氏一管事的门人,听其细讲过一回,那蓝氏宗主的亲弟,最是清高无俦的仙君,现今收了这妖邪嬖奴,后房里起卧爱幸,恨不能长在他身上。时人好男风,门阀大族养个把男宠亦是常见,我等岂不也在坊里玩过?只这收在房里日夜不腻的滋味,倒未尝得,可见这美貌还在其次。那苏氏门人也是修道的么,对那等妖人亦见识得,据说竟比坊里小娘更堪调教,一身媚骨,弄将起来难描难述……”
……

台上歌舞又起,想是有豪客布了赏钱,就连按管调弦的乐师都起劲得很。因跳的是一场胡舞,旋转翻飞只让人目眩神摇,彩声不断,二楼雅间不住有人抛下银钱,亦有赏物的,将锦缎金饰流光溢彩的扔下,一时热闹非凡,只吵得脑仁里嗡嗡乱响……

魏无羡道:“蓝湛,我想回去了……”
酒已尽,扯着卷云纹的二指,早已收回蜷在掌中。
身旁一张杀风景的脸,依旧如故。蓝忘机取出银钱,放在酒案上,伸手,将他蜷进去的手指一支支的掰出来,握在自己掌间,放到唇边亲了亲。
“走吧。”长身而起……舞乐声中,裂帛般刺耳一响!他身后朱漆艳丽的槅纱屏风瞬间爆裂作千片万片,俱都洒在邻座酒案上!方才说话的几人一头一脸都是木屑,吓呆当场,碎裂的绢纱尤在空中飘荡。
满座皆惊。
伙计本地人,见得蓝氏家袍,已马上趋前道:“仙君!这屏风……”一眼瞥见案上银钱,又躬下腰去:“屏风碍着仙君了,是小人不周……”

邻座几人刚才肆意谈笑,此刻听得“仙君”二字,脸色一白,又见此君素衣轻袍,云纹抹额,美如芝兰玉树,气若凛洌冰霜,身边一个苍白俊美的玄衣青年,隐隐透着煞气。
怨怒的,惊惧的,龌龊的,心思各异,却不敢言。
含光君紧紧牵着他的魏婴,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身后迁怒喝斥小意陪罪引觞劝酒牙板笙歌……碎了一地乌糟。

云深不知处已宵禁,二人只往蓝氏办事常宿的客栈去了。掌柜的认得含光君,让进上房中,竟就是当日醉过的那一间。
掌柜的一去,槅扇一关,蓝忘机已将人稳稳抱进怀中。
“魏婴……”
想了几番,似乎从来都是魏无羡耍尽百宝哄着他欢喜,却要怎么样,才能反将人哄回来。
“蓝湛,我还要酒,方才的没够。”他声音哑着,要东西。
“好,要酒。”
“你陪我喝吗?”他声音哑着,要人陪。
“好,陪你。”
“天子笑,分你一坛,当没看见我行不行?”他哑着声音笑,不想要人看他。
“不行。”
从翻界墙那日开始,他就翻进蓝忘机心里了,一个人可不见世间万物,却不能不见,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