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1-07-05 16:42      字数:2932
.

酒一碗,往云纹袖前推去。蓝忘机道:“我会醉,你醒着,岂不孤单?”
魏无羡一手托颐,浅浅笑,轻轻摇头,碗又推一寸。
他良久不说话,蓝忘机心里难受,只问他:“我醉了时,是怎样的?”
他笑意浓了些,从怀里摸出那枚“婴”字玉令,晃着手掌与人瞧一眼,又小心收好,将碗再推了推,一手抓着雪白的云纹大袖摇啊摇,目如沉星,依依恋,斜案边。
笑若不笑难言,饮与不饮之间。
蓝忘机无奈,手一翻,将他拉入怀中,另手举碗就倾了。
入喉香且醇,灌下去烧透心腔,蓝忘机终于知道了,那一坛坛酒从他心里过去时,就是这样热烈的烧着……

魏无羡默默的等,数到八,玉山倾颓,软软落下,酒香混着檀香,就喷在颈侧。他发力扶着,缓缓将蓝忘机上身挪到怀抱里,去了发冠,摘了抹额,灯下细看,又是那个毫不设防的孩子模样。

眉目如画,纤毫都是美……

他敛了笑容,朝这孩子说话:“讲的有些道理呢,日夜不腻的滋味,美貌倒真在其次……但我也真的没有妖术,若有了,早就使将出来,好教你生生世世离不得,也不必强补金丹求双修。剪袖残桃,都是可怜人……你若醒着,定要说不能比这些,然则都是人,如何比不得?只我有含光君,他们没有。含光君敬我爱我,改修了鬼道,甚或换一副容颜,也是一样的爱我。”

魏无羡看着怀中人玉似无瑕,仰脖尽酒,滚走了空坛。

“道理都懂,可是这么着,心里仍是难受,于是我晓得了,那天你为什么咬我……因为这么难受,能怪谁呢?自然都怪你,祸首是你,都怪你……”想着玄武洞啮臂之痛,痛彻心,他一手板开蓝忘机牙关,臂间锁紧,逮着怀中双唇就狠狠亲上……
——你我换过庚贴,总要有酒才算合卺。凭谁说清与说浊,醉又如何?醒又如何?
怪你一个!爱你一个……

唇是软的,舌亦软,檀口香腮,一任求索。清泉烈火深喉,天子笑,酒中有绝色。
含光君尚软,魏公子已亭亭。他自嘲一笑,把手伸到胯下。哪知一个翻转,已被压倒在地,方才的无力唇舌,忽尔霸道碾进他口中,抵不住的攻伐熟练,这意图宣示太强,只让人气机一断……
魏无羡吚唔挣扎出来,急喘道:“不要……你留口气啊……”
往常这时,气是留了,手下却已揉搓不断,如今竟就停了。蓝忘机听说“不要”,撑起来茫然看他,点点头:“嗯。”
魏无羡明白过来,摸摸他脸颊,道:“傻子……”
“不傻,魏婴傻。”醉得尚好,晓得回嘴。
魏无羡笑了:“这么聪明呀,记得你是谁吗?”
“夫君。”
他眼神呆着,却毫不犹豫回答。魏无羡第一次听他说这个词,蓦地百感交集。
“那我呢?我是谁?”
“夫君。”
同一词,比刚才又重千钧,压得魏无羡喉间哽咽,再难说一句嗔怪。
“夫君……我的……”他这么说着,双眸忽变热烈,仿佛又记得魏无羡说不要,便俯下来只窝在其颈侧发间,气息浓浓。
魏无羡环着他腰身,侧过脸来亲在他光洁的额上,低声问道:“教教我,我竟不懂,要怎么样,才能当好一个人的夫君?”
“带回去,藏起来……”蓝忘机抓过他的手,塞在两人间,心口处,用身体轧紧,在他耳边小小声,稚气又郑重的说:“魏婴在,此处,不能碎。”

魏无羡想起数月前,伏魔洞中,自己伤重了大撒脾气,说过“他不介意,他会心碎”。从此,那个被预言心碎的人,默默无声,承担至今。失丹的痛,复丹的无力,族里应有之责,仙门中身败名裂之危,甚至酒肆里阿猫阿狗的议论……魏无羡自以为将他哄得欢喜了,然这欢喜竟全在他强撑的心房内。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誓不能碎的结界,叫夫君。

何其辛苦……护着魏婴。
何其难堪,酒桌上,竟与金光善凑一处遭人讥笑……

“累吗?难受吗?”魏无羡拨开他纷披的长发,直面他浅淡纯净的眼睛。
“嗯……”蓝忘机认真的点头,又埋头偎紧些:“抱……”
忽地心疼,魏无羡竟将身下念想都平复了,只想在这新凉之夜里抱他个天长地久。
“好蓝湛,再说点什么,我还想听你说话。”
蓝忘机在他腰间动手摸索着,冒出一句糯糯的央告:“小郎君真个俊,陪吾困告则。”
这个人啊……竟将素日说不出口的,收着记着,这么千万难才诓出来一句。魏无羡几要笑出眼泪来,真真爱死他时,怎么着都可以。
心下酸软,回道:“好,你要什么就什唔……”
蓝忘机只当他允了,骤然压上,深一吻堵了话半截。

形势转,含光君玉立亭亭。
他倒是可爱唤夫君,只惜醉了轻狂,强捣进花深处,行事竟不留情。魏无羡蹙眉尽忍,凭他爇得芯子烧,再不漏半字推拒。

烛烬魂销,沉醉不醒,云山风雨层层进……

一碗“天子笑”着实多了,蓝忘机情事后就有些钝钝的缠绵,比魏无羡还慵懒几分,与之说话全以嗯应付,一任湿腻只巴在魏无羡身上不起,也不知醒是没醒。
素日的事后忙都是他做,魏无羡少有尽心的机会,这时想起夫君之责,不禁莞尔,在他情潮未退的美目上亲了几番,终于先一回起身,勉力把人抱到榻上。蓝忘机也听话,只一说亥时了,便乖乖的阖目而睡,“天子笑”的醇洌混着他一身的香涎麝檀,不可名状的勾人……

魏无羡掩上蹂躏成灾的里衣,自嘲道:“真要命啊,再行一次我可抱不动了。”

屋里情形旖旎太过,不敢叫人入侍,当下取了外袍,约略收拾出个模样来,就要出去取水。撤了消息,槅扇方开一线,只见回廊尽处,掌柜的提灯引了歪歪撞撞的新客走来,哂笑醉话,言语鄙俗,竟是当晚听过的声音。
魏无羡早淡了方才怨气,只心中嫌恶,不耐与见,将门又虚掩了。只那声响却一些儿不漏的进了耳。
“您看上的小清倌,已送在房中候着了,咱就不陪了……”
“见外了吧?既叫来自然一处作乐,愚兄我慢慢调教与你看……”
“哈哈,如此甚好!”
“什么清倌人,不过会弹几下琴,想起今晚见那美貌仙君,竟不堪一比。”
“姑苏仙门好这口儿的竟如此多,只不曾想一个养男的,竟比那男宠更……嘿嘿,不敢讲。”
“啧啧啧,你这小意劲儿,仙君什么的私下说说又怎地了,瞧他那小模样,与身旁那男宠不定谁上谁下,虽年纪稍大些,你想想那粉妆玉琢,冰肌玉肤,解了衣裳定是雪堆也似……”
“看容貌自是心痒,只那神情冷得叫人打寒颤……”
“说你不懂,越是那冷的,就越是……”
……
掌柜的引路在前,心中暗叹世风日下,哪里来的泥猪癞狗,在云深不知处山脚下也敢出言无状,亵渎修道的仙君。正想着,未留意手中灯笼暗得一暗,红光暖焰恍惚映出碧色,除灯下一圈,四周阴影浮动,似有暗黑利爪倏忽伸长,往他身后两人探去……

含光君一夜睡得极稳,梦中似有笛凄断肠,那是属于魏无羡的声音,很安全。梦中又有温柔怀抱,诉不尽的回护珍惜,全化在那人苍白笑颜……

醒来竟迟了,酒劲意想不到的绵长,似戳到了昏睡穴一般。
外间人声嘈杂,不知何事纷扰,身旁却声息全无,空空。
蓝忘机睁眼坐起,五识一张,那人依旧空空。
想起昨夜,只记得情事激烈,事后竟撒手睡了。如今身上却清爽着,另换了干净里衣。
蓝忘机从会说话起就自行换衣梳洗,直等有了魏无羡,才尝到亲密之人贴身侍衣并管巾栉的暖意。
里衣的系结,正是魏无羡日常手法。发冠安然摆在枕畔,抹额缠在上头打了个蝴蝶结。想起上回醉酒,也是这般,当时匆匆赶回静室,案上已留了礼物与信笺。

信笺……他往四下一看,只见避尘在案上,遮压了一方字纸,忙去拿起看时:你先回,我独自走走。

走走,是何意?
翻开行李,衣物少了几件,温氏赠的纁裳也没了。衣物一类,魏无羡向来随意,只这件喜服不同。一路行来,但凡住店,总要提一句勿丢了,恨不能抱着睡。
外间廊上,不断有人声脚步,吵个不休。

许是他的新鲜玩笑,人只在楼下买早点……
蓝忘机一向坐言起行,这么想着,已整饬了衣冠,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