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1-07-05 17:18      字数:2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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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乎归来,西楚少年。
魏无羡从云梦出发,一路服气增益,两年中,走遍荆楚大地。
自来楚不服周,民风自恣狂放,不畏困苦,行事又巧善机变。他游历其间,只觉处处皆对脾气,心意安乐,只待破境之日,或能参悟得见斯人。

其时,那魏公子称霸夷陵的悍事已被传得神乎其神,他行至郧阳,于汉水舟中,亦听得船客争论不休。
世事难分清浊,脚下即沧浪之水,濯缨者谁?
虽未知全貌,船客多有偏向仙门大家的。而他因着内心亲近,想起魏公子杀人劫囚、狭路夜奔的故事,只觉激情澎湃,向往之余,又生出些矜傲。
正嫌江流稍慢,他向来随性,此时心动想看看那地方,即从舟中轻盈飞起,转往穷奇道方向而去。

穷奇道虽已塑成观光颂德之景,地势却险峻不变,他从谷口步入,眼前窄路蜿蜒,前后无人,亦无魂。行得几步,肃杀之意扑面而来,风中窃窃有声……不妥!魏无羡自成魂体,又兼灵力精纯,五感敏锐之极,此时识海微漾,已察得两侧山崖伏有数百兵刀,猛一抬头,山壁之上,崖石之后,是掩不住的凛凛寒光!
他心中惊疑,脚尖一点,纵身而起,迅如飞凫扑向最近一处掩体。几名修士身着金星雪浪袍,蹲伏石后,隐藏仙剑箭矢,形容猥琐。
“……你怕甚?这谷中的凶尸鬼魅早已清了个干净,那夷陵老祖必是难逃此劫。”
“我是怕子轩公子知道了不肯干休。”
“这你放心,岂有为了邪魔外道跟自家人置气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
“咝,背后怎地生寒?”
……
魏无羡紧贴山壁,站在几人身后,已听清了大概。他心中冷笑连连,原来这世间的仙门尚礼之家,就是如此行事。眼前屑小,他举手就能制之,数百之众,也未必就敌不过,只是……父母送行之际,再三叮嘱,无论到了何世,切忌以魂体扰乱秩序,只恐怕引发变数,稍有不慎,可至乱象环生,轻则误己归途,重则生灵涂炭。
正思索不定,忽觉周遭一静!数百人紧张气窒,杀意凝然下沉!

一人一尸,步入穷奇道。
时值正午,日中无影,于此正好,刀兵乍现!明晃晃的艳阳,明晃晃的截杀!

笛声起,除鬼将军温宁,他是谷中唯一可召之魂,然他不能应。分明事不关己,但他耳听着山崖下的砌词诬赖,不依不饶的叫嚣撕打,却似乱出己身,愤怒难安。在凶尸迫而发狂的咆哮声中,他闭上眼,想着心爱之人淡然冷静的面容,站立握拳,咬牙忍了又忍。
这时,听得有人喝道:“都住手!”
却原来是方才修士议论的关键之人到了,金子轩。
他心头一松,想着终有人管了,不必再听这龌龊构陷之事,转身几个起落,飘然落地,走出谷外……

然则他走不掉!
身后争辩忽停,血肉洞穿……
惊恐万状的呼号声响起,又及人声惨叫,凶尸厉嘶,甚至有鲜血穿过他的魂体溅在身前地上……失控!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与己一般模样的青年人。
意气风发的夷陵老祖,此时茫然若失,面对着缓缓跪倒的,金子轩的尸体,全不知箭矢已朝他飞来!

一阵旋风杀入战团,箭矢偏了向!混乱中,似有灵力激荡,尘风卷起碎砂袭眼,众人纷纷掩袖退让!
尝说西楚骁雄,剽轻易怒,阵前无与争锋!
少年人忍耐多时,此时已抑不住血性,如矫龙入海,魂体若往若还之间,护牢漩涡中心,灵力已拦下数道攻击。
眼见世子罹难,领头的金子勋刹那间亦喉断凶尸爪下,众人惊怒又为自保,一拥而上……
温宁仍在失控,狂哮,杀人,其主却无知无觉,摇晃站之不稳……来不及!
尘风一再拍起,此圈三丈之内,飞砂走石,阻人耳目,他不敢恋战,不及思索,将身边人敲晕及扶住,借其身影遮掩,以灵气暂现己身,抢过那乌黑笛子就吹将起来!
他从未修过鬼道,学过御尸,然这御尸的诡音一气呵成,圆转流畅,似是埋藏在久远记忆中的本能!
鬼将军终于听令,飞身退回,背起他的公子迅捷撤出。身后追杀声起,却有大石轰然从山壁滚下,恰将谷口暂挡,拦了追兵。温宁恢复神智,慌张奔跑中,不察乌黑坠红的陈情竟从后追上,悄然归还在主人的衣襟。

魏无羡躺在荒郊草丛, 以手掩面。
几只剩下的凶尸还在大路上晃荡,方才是他撮哨召出尸群又阻了一阻,追杀才告一段落。
召鬼御尸之能竟是与生俱来,他想,桃源之外,我原是谁?我这手上,可也杀过人?杀过多少?想到这些,天上的大太阳都似少了温度。然此时,胸中暖意又生,把乱跳的心又招安。
这温暖陪了他多少年,即使血脉冰凉,也暖将回来。

另一世的静室。
蓝忘机听得院外叩门,把拱心窝子的依偎姿态一收,正了衣冠,才化解禁制放人进门。
“见过含光君。”两个六、七岁的孩童,系着云纹抹额,齐齐施礼说话,一般的仪容端庄,一般的粉妆玉琢,像同气连枝的两朵小白兰花儿。至礼毕一抬头,方显出不同来:一双眼沉静如秋水,另一双眼……骨碌碌拐过含光君高大的身影,瞟向内室。
正是蓝思追与蓝景仪。
“嗯,明起率子弟往钱唐夜猎,约莫要三日后方回。静室里每日添香之事,还交你二人负责。”
“是。”
“去吧,明日下学了再来。”
二人却都站着不动,景仪大胆先道:“这都一年多了,他还不醒吗?”
“景仪,是羡……是魏前辈。”思追虽稳重些,到底也是小孩儿,这时担忧之色尽显:“含光君,魏前辈何时能醒?”
蓝忘机淡然道:“会醒的。”摆手让他们退去。
他重回内室,仍听得两孩子边走边说小话,自以为没人听见。
“他也太会偷懒了,睡那么久。”
“又嘴痒了,《雅正集》没抄够?”
“思追,明儿含光君一走,咱俩就在他耳边说,含光君往钱唐会女妖精去了。跟你说,每次我爹去收租子,就有婆子来给娘亲说这个,一说她就跳,灵光得很。”
“诶,你知道什么女妖精,明明去猎的食魂兽。”
“兵不厌诈,这是诈他……”

内室中,蓝忘机往山形炉中添了香,想起日前的发现,再一次探向魏无羡气海。只觉着力处柔软,灵气缓缓释出,已知其内丹浑然,却尚无回应。
袅袅轻烟里,一张睡颜恬静,真的好生想念,那双神彩飞扬的眼睛。蓝忘机内心挣扎半晌,才俯向斯人耳边,低低说道:“我……我明日猎女妖精去了,你若不醒,日后,说不定,说不定还有男妖精。”言罢,耳珠子已红透,身形一闪,人瞬移到廊下,尤自心中惴惴。
吹了会儿风,因打过诳语,回去自抄了一遍《雅正集》。
……

魏无羡于野草中嗷嗷打滚,为己身疑问颓唐了好一阵。想起兰陵金氏死了个世子,必不能善了,又各种替人操心,最后只得振作起来,几下将路上凶尸踢散了架,气呼呼往附近城镇探听消息。
数日后,各处城墙贴出了“誓师大会”的告示……
魏无羡看着告示上的“姑苏蓝氏”,想起这两年路人皆说含光君与夷陵老祖交恶,他就是不信。那日在云梦酒楼,旁人只记二人口角争锋,惟有他躲在犄角里见得,含光君离去时,心绪不佳,手中却稳稳的拢着那朵粉艳的芍药花,不敢用力,生怕它损伤半分。

见花不见人,见人不见心,如今还要刀兵相向。
这不夜天城的什么大会,不单要锉人的骨,扬人的灰,还要灭谁的情,诛谁的心?
是什么世道?!
他愤懑,怒己清醒,真想回到梦里长睡,与爱相随。可他不甘心,那不服输的血气翻涌,使他日夜兼程,往岐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