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日

1.
进入九月，进入秋天，进入高二的第一个学期，金昇玟给自己手机上了个倒数日软件。所有人在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多少天期中考的时候他在盯着日历一天天翻页，还很俗套地把生日倒计时改了个名字，改成幸福日。
他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是先把手机摸索出来看倒数日减少一天，数字递减，离所设的幸福日愈来愈近。
幸福日设在9月23，确切地说是这周的每个周末，星期天。更确切的说幸福日跟他没什么关系，跟李龙馥比较有关系。
李龙馥生日9月15，他好巧不巧晚了李龙馥一个星期出生，因为这该死的一个星期他屈辱地喊了一辈子哥。也有跑过去问他妈尹女士为什么不把自己提前八天生出来的时候，被尹女士踹出去罚站。
金昇玟那时候七岁，严格地来说还没过生日，是六岁，刚上一年级。尹女士又和他爸吵架，带着他住在金鼎湾的别墅，旁边挨着的就是李龙馥家。
彼时李龙馥刚从澳大利亚回来，话都说不清楚，一张口一嘴叽里咕噜的英文，话又多又密，偏带浓重的澳洲口音，把人都听迷糊。李龙馥爸妈为了让他尽快适应新环境，过问过尹女士后把他安排进了金昇玟的那所学校让金昇玟帮忙带着点他，俩人一个班，座位挨在一起当同桌。金昇玟那时候想养小猫，尹女士猫毛过敏让他先养活自己，他撅着嘴撅了三四天，乍时被委托以照顾李龙馥的重任嘴撅得更翘。开学那天尹女士送他上学的时候在车里搂着他唱歌哄：打南边儿来了个小猫，打北边儿来了只小狗……金昇玟眼珠子一转看见校门口攥着书包带子等他的李龙馥，白皮肤大眼睛尖下巴圆脸颊，狂拍他妈：真的……真的来了只小猫。
他那时候不知道他妈这一招叫美人计，只知道李龙馥跟他想养的小猫没什么两样。长得一样漂亮，头发一样毛茸茸，见了他一样喵喵叫。他乐得找不着北，恨不得把李龙馥拴他裤腰带，上哪里都要带着去。
周末的时候李龙馥往他手里塞了张卡片，五颜六色地画了只三层的橡皮泥，摞在一起七扭八歪。他对着卡片沉默了一会开始肯定，说真漂亮，龙馥画什么都漂亮。李龙馥笑得细米似的牙齿都露出来七八颗，声音亮得发脆：哥哥，周末的时候来我家过生日！
李龙馥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就是哥哥，金昇玟哄着人家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毕竟李龙馥的小萝卜头个子一看就是弟弟，而他已经是要七岁的大人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三团圆球合起来是个大蛋糕，怪不得最上面的一颗还画了三条竖线。金昇玟没想到才认识几天李龙馥就已经打听好他的生日并要给他过生日了，心软得像被肥皂水泡过，一开口说话就想往外吐泡泡。
周末的时候他特意翻出来为了过两天他生日宴定做的小西服，人模狗样地戴了只领结，把那张翻了无数遍都要起毛边的卡片塞到口袋里，昂首阔步就往李龙馥家去。
等到李龙馥被爸妈簇着往台上的蛋糕走，而他还惶惶然站在台下，他才傻愣愣地问尹女士：“龙馥怎么不等我一起去啊。”
尹女士好笑：“他等你干嘛，人家过生日有你什么事，又不是去踢足球，还等你。”
金昇玟嘴巴都忘了收回去，眼睛瞪得溜圆：“什么是他生日……今天是他生日……”
“不是他生日是你生日？”尹女士对他白眼翻得巨大，又长叹着气感慨：“小馥就比你大一个星期，怎么就生得那么乖。早知道我就让你提前出来，说不定能少气我。”
金昇玟没来得及安慰他妈的落寞心思，只反应过来：李龙馥比他大。那么李龙馥就不该喊他哥哥，而是他喊李龙馥哥。谁当哥谁有话语权，那么他以后就要跟在李龙馥屁股后面了，他就要被拴李龙馥裤腰上了。重点是李龙馥都叫了他这么长时间哥哥，他仗着被叫哥整天耀武扬威，要是他反过来叫李龙馥哥那多没面子！
台上李龙馥正两手攥着刀柄，脸上笑得要开花，眼看着就要往下切。
他在台下看着刀柄愈来愈下，心愈来愈吊，想都没想大喊了一声不行，冲到台上劈手把李龙馥手里的刀柄抢过来，自己照着三层蛋糕哐嚓切了下去。
李龙馥脸上的表情宕机，笑得咧起来的嘴越张越大，嗓子眼倒抽了一口气。先是眼泪一串串滚下来，吭哧了一声开始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急，不会说话就只能用英文往外冒，哭也不影响他话多，来回嚎叫：“他切我蛋糕了！我不是第一个了！我愿望不能实现了！”
李龙馥悲从中来，在金昇玟手下当小弟做小伏低这么些时间，又被在生日时抢了蛋糕的第一下，许愿早点回澳大利亚的愿望随着这一刀就此破灭。他想也不想，头顶发力小牛犊一样蛮横地朝金昇玟冲过去。
金昇玟正愣着想要先给他擦眼泪还是先把蛋糕切完，一时不察，被李龙馥同归于尽的撞法顶到下巴。他摇摇欲坠，索性手往下一勾，抱到李龙馥腰上，带着李龙馥两个人一起往蛋糕上摔过去。
三层蛋糕扑到地上像破了开口的棉被，棉絮纷杂乱飞到空气中，漰溅到地上炸开数朵甜的发腻的奶油花。他俩身上打扮了半天的小西服已经被奶油裹全了，只待下到蛋糕锅里就能被炸一炸。
尹女士在台下已然目瞪口呆，和李龙馥爸妈一同上前把两个倒霉崽子各领回来。他们被攥着领子从地上拽起来的时候还要往对方身上撞，被扼住后颈冲不出去，瞪了半天看到对方浑身奶油滑稽得像游乐园小丑又对着噗呲一笑。
李龙馥一张脸糊得只剩下中间两只眼睛，弯着对金昇玟扑闪，他觉得这里也很好，和澳大利亚一样都很好。

金昇玟最终把一周后自己生日宴上切蛋糕的第一刀赔给他了，他们的手叠在一起一齐切下去，切完这一刀又切完了往后十年的所有第一刀。
升上初三之后课业繁重，两个人生日又都在开学季的九月，不能再随意请假，干脆都往后推迟，定到金昇玟生日后的周末一起过。

2.
金昇玟盯着幸福日的倒计时23到了20再到17，一天天往后减，一颗心跟着往上吊。他点了重命名，调出键盘敲敲打打，把中间的福改成了馥。幸馥日，三个字在嘴里像薄荷含片一样滚着过了一遍，越滚越觉得好听。手机屏幕过了两分钟自动熄灭，他从屏幕里看见自己正在傻乐的脸。
也不怪谁，刚谈恋爱初次体会到恋爱滋味的青春期男生就是这样。
把所有东西都和对方联系上，对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细细拆分，拿糖和蜂蜜一起拌了吞进肚子里。
目光往远眺只能看见院子里的一片绿坪，再往远竭力望是李龙馥家的别墅顶。红颜料漆的尖角，往下是乳白的窗楞、铁艺缠藤蔓的大门，他不用细看，脑子里都能描摹出来去了千万次的房子。
记得最清楚的是后花园的葡萄架子。八岁的时候李龙馥爸爸给他们在架子底下安了个秋千，而他们现在十六岁的暑假，夏天燥热，只有葡萄架下是一片阴凉。他们挤在秋千上脸慢慢贴近，喉结不住滚动，唇瓣轻飘飘地贴了一下。
虽然最后李龙馥的脸红得像红尖角，把他从沙发上踹了下去，但还是——他不知道多少次重复：我们接吻了。

他嘴角咧得都发僵，对着屏幕搓了搓脸，觉得自己这样不太矜持，像给李龙馥倒贴，而倒贴男人没好命。手机边像霓虹带亮了一下，打开后跃进来一只简笔画小猫——大画家金昇玟的画作，如今被夺去当李龙馥的头像。
[新世界馥音战士]：在干什么？
好日常的问候，好亲切的关怀，好亲密的语气。金昇玟看了嘴角又开始往上扬，止都止不住。刚放学，他们刚在家门口道别，李龙馥就过来问他在干嘛是什么意思。其意昭昭然，金昇玟觉得自己懂了。
[倒计时1天]：你想我了？
[新世界馥音战士]：美得你。我妈问你你那身衣服合不合身，哪儿不行现在过来她还可以改改。
[倒计时1天]：你跟咱妈说正正好。
李龙馥妈妈裴苑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常年门一关只接两三个千辛万苦递进来的单子，但每年九月份做两身衣服是固定的：他和李龙馥生日宴上穿的衣服。同一天过生日，美貌旗鼓相当的两个人，衣服设计的也是互有呼应的。金昇玟现在觉得裴姨简直未卜先知，早早就知道给他们设计情侣装了。
金昇玟越想越觉得快乐得醺醺然，脚下像踩了雾气不挨实地。
[倒计时1天]：我也想你。
[新世界馥音战士]：明天是不是就可以知道你id到底是倒计时什么了是不是？
[倒计时1天]：嗯，你想不想我。
[新世界馥音战士]：你大半个月都用来倒计时了，分给学习七天，金叔看了要气死了。
[倒计时1天]：哥，我很想你。
[新世界馥音战士]：……好吧，我也很想你。我一会去找你写作业。
[倒计时1天]：不行，今晚我还有事。我……
他捧着手机还在继续打字，李龙馥已经一个电话杀过来，小炮仗似的气势汹汹唬人：“你到底有什么事啊。从你开始倒计时的时候你就每天有事，过生日有什么好倒计时的。”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软，嗓子眼都带点被温水煮过的粘糊：“金昇玟，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不会才开始一个月你就觉得淡了吧……”
他语气软得要命，声音又轻，像片羽毛似的隔着电话往金昇玟这里飘，飘到一半转了风向去挠金昇玟的心。
金昇玟咬了咬嘴唇，险些动摇心旌，顿时摇摇头暗道自己不能上了李龙馥的当，这人惯会撒娇耍性子的：“怎么会！你再等我一天，明天就知道了。”
他狠狠心不听李龙馥带着尾钩的哼唧声，把通话掐断。
[倒计时1天]：是惊喜。
金昇玟也不知道把会有惊喜说出来之后这个惊喜还惊不惊喜不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拉着李龙馥一起沉沦，一同期待明天。他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埋头往纸上写东西。

3.
倒计时0天的时候他们终于顺利会晤。
八岁的时候尹女士和他爸离婚，这些年金昇玟像被分配好的npc，你一次我一次地被薅到两个人手中，当年倒贴给李龙馥的生日现在却像反过来。李龙馥不厌其烦地跟着他每年生日两边倒腾。
今年在兰园他爸那儿，司机过来接他们。
金昇玟上了车就开始盯着李龙馥发呆，李龙馥的小西装口袋里插了只玫瑰花，应该是刚从院子里掐下来的，还带着点欲说还休的露水。口袋外侧拿嫩绿绣了条藤蔓，俏生生的沿着身体一路顺到腰侧，又蜿蜒到后衣摆。一眼看上去半边身体像被生长的玫瑰缠住了，勾出细腰的曲线，盈盈不堪一握。这条藤蔓到了衣摆尤不满足，偏要跃上金昇玟的肩头，直伸进他的胸前口袋里才肯罢休，垫到手帕下才算落了根。
他的目光太过灼烈，盯着那朵玫瑰花看完开始盯李龙馥的脸。李龙馥今天上了薄薄一层妆，沾了极淡的一层口红，唇形描得饱满欲滴，整个人像染了色彩的画像跃然纸上，变得更加鲜活起来。
李龙馥看他发愣，挪过去戳了戳他：“你总看我干嘛？”
金昇玟把隔屏升起来，乍一下凑近了，手里钳着李龙馥的下巴尖盯着嘴唇看：“我看看你口红用的什么颜色，我也想涂。”
他身子前倾，几乎撑到李龙馥上方，投下来的影子将李龙馥罩了个完全。他越贴越近，脸颊与脸颊之间只隔了一拳的距离，只稍谁稍稍抬头或者谁再俯身一点便能碰上。李龙馥的脸在他眼前放大，落进眼底的只剩那张淡红的唇，他握着李龙馥下巴的那只手往上摩挲，捏住脸蛋的软肉轻轻掐了一把：“我想涂你这个。”
“那你涂呗。”李龙馥推开他，手伸进裤兜，再伸出来的时候多了只口红：“我今天就涂的这个，你自己涂。”
“……”旖旎骤散，金昇玟气不打一出来，恨李龙馥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铁石心肠，觉得再这样多来两次他就直接去医院挂男科。他闷声哼了两息，咬着牙齿问：“你怎么随身带口红啊。”
“我一会要补啊。”李龙馥给他拔开盖子递过去：“哼，你当我不知道你想干嘛？谁让这几天总有事，什么也不跟我说。”
他自知理亏偃旗息鼓，低下头哄人：“你再等等嘛，我一会就告诉你。”像小狗拿湿漉漉的鼻尖拱人那样，他鼻尖对着李龙馥的鼻尖蹭了蹭：“惊喜让你提前知道就不惊喜了。”
“我怕我到时候惊的比较多……”李龙馥嘴巴上虽然不饶人，但是说话的语气已然软下来，乖乖勾着他的脖子挨宰的模样。
话没说话，金昇玟飞速低头，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心满意足地欣赏李龙馥骤大的眼：“我偏要亲！”
他亲完得意洋洋地炫耀：“馥不来就我，我来就福。”

4.
生日宴和每年在他爸这里过没什么区别。他爸不像他妈那样花心思，每年都一套老流程，主要是为了炫耀他棒球马术高尔夫样样都不错的儿子金昇玟。奈何人总有短板，金昇玟短就短在学习不尽人意，金总在学习这一块木板上夸无可夸，只能转而介绍李龙馥：我干儿子，学习比那个好点，也就是每次都得第一的程度。
金昇玟在一旁撇撇嘴，凑过去加入：“他不光学习好，人也漂亮，性格还好，又聪明又善良……”金昇玟说到最后声音渐弱，低声骂了句脏话。金总呼了他一后脑勺：“说什么呢！”
“我说我去，李龙馥……”他盯着远处的李龙馥，眼睛亮得像拿高光点过：“他怎么哪儿都好啊，爸，你就偷着乐吧。”
他说完不等他爸骂他，把前来恭维问候他的人都丢下了，朝着在人群里仍闪耀的亮光前去。
李龙馥正在挖小蛋糕上的奶油吃，看见他呆愣愣地走过来就觉得好笑：“你怎么过来啦？金叔不是说要带你认识人吗？”
“我想来看看你。”他把这句话浓缩到舌底，意思是想你：“我觉得你怎么那么好啊，哪儿都好。”
李龙馥朝他翻了个白眼，把剩下的蛋糕胚塞到他嘴里：“别以为这样我就不问你倒计时什么了。”
“我就是觉得。”金昇玟嘴巴被填满，仍看着他笑：“你这么好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人真好。”
李龙馥第一次被发好人卡，还没吞下去的奶油险些哽在喉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伸出手拍了拍金昇玟的狗头。
金昇玟微微弯腰，挽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像邀请心爱的人跳第一支舞的毛头小子，他在邀请他的那朵玫瑰归茎：“李龙馥先生，和我去切蛋糕吧。”
李龙馥被他牵住手拉上台，如同以往的每次。他被金昇玟半拥在怀里，凑得极近，能闻到金昇玟衣领上洒的香水味道。他们手叠在一起握住刀柄，在众目睽睽之下借着最好的朋友的名义如此亲密。
如此相配的一对，着彼此相衬的衣服，即使没有恋人那样的亲密关系他们也仍旧是最好的朋友、兄弟、家人，无论怎样身边都留存对方的一席之地。
金昇玟余光里是李龙馥的侧脸，从圆球似的小包子长到现在虽婴儿肥没有消减完全但仍挺如青松的少年，恍恍十年已过。
他突然开始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十七岁了，长这么大了，真好。”
过往的十年，李龙馥自由、健康，按部就班地成长，且仍旧站在他身边，同他切下每一个蛋糕，他就已经千欢万喜，再没有缺憾了。
他凑到李龙馥耳边小声问：“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切蛋糕，那时候都摔进蛋糕里了。”
李龙馥被他的呼吸燃得耳垂发痒，笑意没能绷在紧抿的嘴唇里，在外显露：“记得，你抢了我的第一刀。那今天第一刀的愿望让给我好不好。”
“都给你，我现在已经幸福得没有什么愿望可许了。”

5.
切完蛋糕金昇玟急哄哄地拉着李龙馥往外走，半途被他爸扣下了，只来得及对李龙馥嘱咐两句。他被他爸紧攥住手臂和来宾逐个介绍，他今年已经十七岁，再过不久就成人，是时候渐入名利场。
只是他陪着他爸转到下一个人面前的间隙，总要装作整理袖口的样子瞄一眼腕表。人在这里心早飞了。
好不容易等到人群将散，奢靡华贵的衣衫鬓影流出宴会厅，他才得以脱身。
来不及挨个道别，他速速脱离了金总的辖制，步伐迈得极大，愈走愈快小跑起来。待出了宴会厅开始匆匆狂奔，再精心打理的发型西装都顾不得了。
一路跑到他自己住的那栋别墅，上了二楼却没看见人，垂头丧气卸了力气返回去，路过全景窗的时候才看见楼下的花园坐了个人。
因为今天生日宴的缘故，兰园里里外外的灯全开了，后花园里数盏错落的灯绵延，看过去像天地倒置，星子带闪烁。在这片断断续续的微光里，树影都被光照得阑珊，远看过去一片阴影葱郁。而园子里爬蔷薇和紫藤的廊架遮了一片光，使那处像一处透星微光的松散洞穴，前面月影划出的一片光景里放了只藤编秋千摇椅。一团身影蜷在里面。
他在二楼笑出声才一路跑下去，临到面前看见躲在摇椅里等候的李龙馥已经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他把步子放轻。金昇玟庆幸自己眼神好，不然谁也没看见这个傻子这么小一团在这里，那李龙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站到李龙馥面前的时候看见李龙馥的眼睫轻颤，茫茫然像蝴蝶被狂风吹过的蝶翅，只不过抖落的不是花粉，而是不为人知的青春期的喜欢和爱。金昇玟身子俯下去，头也低垂似饱满的谷穗，像蝴蝶钻进花朵像童话里俗套却美好的亲吻睡美人一样，他在李龙馥脸颊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个吻。
“宝宝，别装睡了，我都看见你眼珠转了。”
李龙馥恼羞成怒坐起来，撒娇的小心思全都消散，胳膊肘捣得他一声痛叫：“干嘛拆穿我！”
金昇玟嘿嘿冲他笑了一声：“还好你没走。”
李龙馥脸上的热意还没消退，贴过去靠着摇椅的摇晃铁链消凉。脸颊肉被挤着，他话在口里囫囵：“你不是让我在你这里等着吗。我现在总可以知道了吧，你最好是有点什么喜。”
“我不知道喜不喜，但我希望你可以开心。”金昇玟低声哄他，不知道从哪儿变魔术似地掏出来本书，做双手供奉的虔诚模样递给李龙馥：“也希望你可以喜欢。”
李龙馥把那本书拿过来，还没翻开先对着封皮笑了。和他头像一样的那只小猫，金昇玟每年生日都给他画一个，说是他。
“我这些天就在做这个。我找裴阿姨要了你之前的照片，那几年我没遇到你。后来遇见你之后你的照片我就都有了。所有的我都做了，不过给你看的这本只有每年代表的一张，不然太厚了。”
李龙馥把书翻开，从第一页开始翻。他刚出生，嘴巴吐泡泡。他第一天上幼儿园痛哭流涕，他在幼儿园文艺汇演上扮小老虎。那是他见到金昇玟前的前六年。
“我有私心的李龙馥，本来应该选你的单人照，但是我都换成了我们的合照，我就是想站在你身边。”
第七张就换成了他们第一次一起进学校尹女士在背后拍的照片，再是金昇玟掉牙后被他搀着回来，李龙馥第一次回澳大利亚他们在机场说拜拜，他们小学毕业两个人快要挤出相框，他们升初中、初中毕业再到高中，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轨迹清晰，他们不是平行线相交线，他们自始至终就在同一条线上，谁也没有离开过谁。
“我把这些照片都打印到菲林纸上了，勉强能模拟一下反转片，对准光的话——”
金昇玟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对着他们去年一同去骑马的照片打光，这张照片像霎时拉高了色彩饱和度，愈发鲜活。好像他给李龙馥牵马，而李龙馥微微俯身将手递给他的时间就是今天。
“我……”手电筒光太过无私，和周围的灯光月光一同降落在李龙馥的眼底，那双从小漂亮到大的眼睛此刻像月光眷顾的湖泊一般波光粼粼，流水在其中随着眼睑颤抖的频率闪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了支撑的力气，一开口声线却还是跟着颤：“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不只是这个，也特别特别喜欢你……”
“你等下再说这句话。”金昇玟把他嘴巴捏住，看上像只尖嘴的小鸡：“我还没有说完，你一会再感动。”
“那个时候我亲了你，我们就稀里糊涂地开始谈恋爱了，我觉得很不好。”他皱着一双眉头去掏西装内侧的口袋：“我没有正式和你说过喜欢，我们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开始。”
“我不太相信永远这个词。我爸妈结婚的时候也说过会永远相爱，会永远在一起，也在教堂里宣过誓说一生一世。但最后你也知道，两人互相纠缠两败俱伤，爱恨里恨比较居多……”
他在口袋里掏了半天，说话的脸都憋红：“诶我操，我写好的词呢，我看了好多书好不容易才写出来的，引经据典呢。”
李龙馥刚挂到脸颊的眼泪迅速跌落到地。
“我自由发挥吧。”金昇玟把手伸出来：“我是想说，认识你之后我才觉得时间不够。你和我在一年不够十年也不够，我就想那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呢，你的这些年都给我呢，我还是觉得不够。多少年都不够。我才想起来原来还有个词叫永远。我太贪心了，我想要的不止是你接下来的七八十年，我想要的是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年老也没关系，世界消亡也没关系，我就是很想和你在一起。”
他说完才发现周边安静得可怕，李龙馥一言不发，只盯着他。
金昇玟终于慌乱起来，之前自信晏晏说的那些话像被捅出去泄了气：“不永远也没关系，只要现在你和我在一起就好了。我真的喜欢你，求你和我在一起，必须在一起，不和我在一起就不行。”
他把自己放得卑微，金少爷固执挺立的骨子在李龙馥面前不堪一击：“你干嘛不说话。”
“你……”李龙馥甫一张口，先行一步的是他又在眼眶里包出来的眼泪，随着说话声往下滚：“干嘛整这一出啊……非要让我哭。”
他坐在摇椅上，伸直了身体去把金昇玟的脸捧到自己面前，吻对方鼻梁上浅淡的痣：“我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的，是永远在一起了。你这样会让我以后每个开心的瞬间都会觉得不会比今天更开心了。”
金昇玟眼眶发酸，乐啊喜啊全都冲上了头顶几乎让他发昏，他鼻尖对着李龙馥的鼻尖亲昵地蹭：“谢谢你……我以后会让你更开心的，让你每一天都要比今天还要开心还要觉得幸福。”
李龙馥抱住他的腰，仰头看他正欲说点什么，手臂被鼓鼓囊囊的裤兜硌到：“你这什么。”
“诶呦忘了这个了。”金昇玟这才把裤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深蓝色天鹅绒缎面的首饰盒，打开是两枚套在一起的指环。设计简单，只内圈镂了片叶子。
“想着送给你，但我做的太丑了刚刚没好意思拿出来让你笑我。回头给你找条项链串起来挂脖子上。”他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俯下身把稍小的那枚推到李龙馥无名指上，正适合。
“本来想把我爸拍下来的那个蓝宝石戒指拿过来，那个贵，还漂亮，被他发现了。等咱俩结婚再戴那个。”
李龙馥头抵着他的腹肌笑：“这么快啊你，刚在一起就想结婚。”
“你等着吧，等我考上哈佛就跟李叔说娶你。”
李龙馥乐不可支，没收干净的泪水全都蹭在金昇玟的衣服上：“还考哈佛，烤红薯吧你。”
“生日快乐金昇玟。”声音被衣服截住，传出来后就不甚清晰：“以后我们的每一天都要快乐，像今天一样快乐。”

6.
“你的生日礼物已经穿身上了。”
“什么意思……？”金昇玟愣头愣脑地看他。
“你衣服我做的呀，我全程动手，我妈只帮了我一点忙。”
“我说呢。”金昇玟从袖口揪出一个线头来：“我还以为这是裴姨新设计呢，还想我果然看不懂他们搞艺术的。”
“……不要再说话了金昇玟，我不想在这个美好的日子打你。”
金昇玟和李龙馥一起坐在秋千摇椅上，比李龙馥家的那个秋千大了不少，两个人斜歪倒在一起腻着也不会被挤下去。
夜色浓身凉风扑面，他这才觉得秋天真的来了。他把李龙馥抱在怀里转了个方向，抵着从后面扑来的风，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蹦出来几句诗。看来他真的要考哈佛了。
那首诗怎么背的？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卧看……
要烤地瓜的脑袋记不太清楚，他啪地打了个响指，把刚刚真的睡过去的李龙馥惊醒。
那就卧看龙馥小猫星。
他掏出手机，看见软件上的倒计时已经归零。原来今天真的是他的幸福日，把福换成馥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