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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到来的还有春天   作者:绿绿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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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陈一刀两只脚软似水淋淋的湿衣服,骨头竭力拖着皮肉往上走,但每一步走得都有一股踟蹰之意,两腿缓移出无限犹疑。他看见每一阶台阶都在他面前分裂成两半,大张两片上下啪嗒的嘴唇,跟他说你是要打道回府还是继续往上走?
  陈一刀无限选择后面的选项,即使他知道不管上走下走都是被拒之门外。就像他心知肚明这栋楼每层的台阶数都是十二,但他仍然暗自下注最后一步数到双数就敲门,单数就回家,只今天再也不来了。
  他慢吞吞走到楼梯转角,望着上面铺连的楼梯太阳穴隐隐发疼,这条康庄之路因为目的地准是步惜春的拒绝所以愈发长愈发没有尽头,这对于结局的明了让他把步伐拖得更慢:只要晚一点上去,就是晚一点被拒绝。他如此自欺欺人。
  他正打算把一秒钟再掰开来分成几瓣去磨蹭,楼上的门叫着长长的吱呀开了,酸涩凄厉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叫他吓了一跳,不知踩的是谁的尾巴。步惜春的门太旧了,动一下就如同浑身散架的老妪一样哎呀呀地叫,不好,不安全,该换个门。今天组里开庆功宴,他喝了不少但还没到醉的地步,只觉得额头上像蒙了层浸湿的纸巾一样勒得他太阳穴发痛,那些纷杂的思想混沌在一起叫他想得也模糊。锁到时候也要换个新的吧,就找在他们局里备案的师傅换,这样才安全。又想,最好换完之后钥匙放他手里一把更安全。
  铁门上蒙了一层厚重的绿锈,一眼看过去像悄然爬上去的苔藓,掺着铁独有的生冷色叫他真的觉得发冷。但这两厢浓重的颜色里却夹了一抹莹白,步惜春的脸像深冷颜色的画作上不小心甩上去的纯白颜料,却是不可多得的点睛之笔。这莹白逐渐浮露出一片来,像阴云褪去匿在后头的月影,此刻天气渐朗所以姗姗来迟了。陈一刀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喉头随着这片浮露越发紧。
  他小心翼翼地喊,生怕把谁惊醒了:“惜春...”
  没待他再把后面酝酿的话吐出来,铁门又啪地甩上了,鼓动到楼道的风几乎是叠着他的声音擦过去甩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关门的力道震得绿锈都掉下来不少,星星散散地落在地上。
  “...”
  陈一刀恹恹地垂下头,好像衣服前面被人撕裂了露出赤裸的胸膛所以不敢再次抬头以向暴露自己这样失败的事实。他欲踏上转角后第一阶台阶的脚也不知道是往上还是往下,僵硬地维持在一个前脚掌悬空后脚掌落实的姿态里。
  门又咿呀呀地叫响了,从来不知道这声音有那么悦耳,叫他想起来警校的休息铃,听见声音就明白终于可以安下心来睡了。陈一刀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光彩几乎要将整个空间射得光芒万丈,而后又暗暗熄灭。
  隔壁阿婆半个身子倚在门上也不妨碍她弯着手托一捧香瓜子,两片嘴唇不停运作,瓜子皮纷飞:“一刀呀,又来找惜春麽?你们两个还没有和好呢?”
  陈一刀长叹了口气,他和步惜春和好的这条长之又长的道上,多的是旁侧瞧热闹的人。他撑住膝盖回道:“是咯阿婆,他还没有原谅我。”
  他的手机聊天窗停留的最后界面显示的全都是自己的头像。他问步惜春吃饭了吗?问今天要不要吃黄花鱼?问今天要不要出去走走?一条条消息全都毫无音讯,石沉大海。他又又长又哀地叹了口气。
  阿婆把瓜子倒了个手,两眼几乎要横斜到步惜春门上:“你在这里叹气有麽用?都来了几回了小春还不给你开门,你呀,没得戏咯!”
  陈一刀刚昂起来的头又栽下去,心如死灰地哦了一声,踏上去的步子收回来转了个身往下迈。
  “诶诶诶!你干嘛去!”
  “他不理我,我明天再来。阿婆你也快关门,这几天天冷小心受冻。”
  阿婆从手心里捡了个瓜子掷他后背:“笨呀你!他不理你你就走了不管了?你到么时候才能叫他给你开门?”
  这里冬天还是冷,与他之前生活的地方有种共通的熟悉,一张口一团雾气从他嘴里吐出来,阿婆看着雾气散开后的陈一刀,顶天立地的高个子在此时却坍缩成微小的米粒。他木着一张脸说:“他今天不理我,我就明日再来,明日不理我我后日再来,我不怕等,他准能给我开门的。”
  阿婆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指隔空狠狠点他额头,恨铁不成钢:“笨呐你真是笨,你这种的以后准讨不到老婆。小春心就跟水汪的一样,一掐一把水,你装装可怜呀,他早就放你进去了。”
  “真的?”陈一刀一面问,身子却是扭回来往上踏了两步,每一步都裹着一步酒气,冲得阿婆紧忙退了几步,捏紧鼻子嗡着声音嫌他:“哦呦好重的酒气,一刀你去哪里喝了这么多酒浑身臭烘烘的。”他鼻子刚跟着阿婆的话攒动两下,又听阿婆说:“我能骗你麽?你听我的,准有用呢。”
  
  这栋楼早就旧了,不晓得哪一年建的,老得如同行将就木的老妪,每走一步都要从身上掉下一个生锈的零件,更遑论步惜春这扇不知道高龄比他多多少的铁门,薄薄一片完全丧失了隔音的功能一样。声音堂而皇之地从外头传进来,两个人的密谋他听得清清楚楚。
  阿婆说错了,他才不心软,他从来计较得很,桩桩件件他都放在心上,每一笔都牢牢记着。陈一刀看他一个人忙前忙后地搭戏台演独角戏,还佯作不知哄他当傻子,这件事不论是什么时候、不管他和陈一刀什么交情都会拿笔刀刻在他脑子里,且刻得深邃涌不褪色。
  “咚咚——”
  门叩响声在这片小空间里响天彻地,步惜春被这措不及防的声波荡过惊得往后跳了两步,而后只盯着门如临大敌,咬紧嘴唇吭也不吭声。
  “惜春,是我。”
  当然知道是你陈一刀,步惜春愤愤地想。陈一刀开始在外面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声音小得可怜,他又小步挪过去听。
  “你开开门,我有些话同你讲。”
  步惜春两指攀上门把手,虚虚搭在上面却不落下去,又听陈一刀料事如神:“我知道你在,我进去和你好好解释可以吗?”
  步惜春又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哼,手指又虚离了几分,他清楚得很,陈一刀在哄骗他这方面向来天赋异鼎。
  他听见隔着薄薄一层门,阿婆与陈一刀说话的声音悉悉索索得像在揉皱一张塑料纸,然后陈一刀就像吞下了颗开窍的糖,还是那把嗓子,步惜春却能听出有什么东西胶粘在一起了。陈一刀轻轻叩了两下房门:“惜春。”他又扯长了两秒,道:“今天喝得有点儿多,头疼得厉害,你借我个地方缓一会好吗,只一会,一会我就走了。”
  步惜春几乎都能从这两句不属于陈一刀的话里拆解出阿婆的影子,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按了按。
  陈一刀受高人指点聪明得发紧,又送进来一句:“不借也行,那我在你门口打地铺了,一会就走的。”
  步惜春立马觉得完蛋,但这句话像陈一刀找准门缝钻进来的钢丝,牵着他那两根上上下下摆动的手指狠狠地按下去,吱呀一声奏响陈一刀在这条大道上成功到达目的地的乐曲。
  
  2.
  他们之间收缩到只余一拳的距离。陈一刀看着那扇铁门打开后一脚踏进来,才他觉得他踏进的不是步惜春的家,而是一打开门,步惜春那两只一深一浅的眼睛,一片汪洋的酒波,觉得他好像从这一刻开始真的醉了,两只脚都软绵绵地沾不到实地。
  看见步惜春才觉察出一股粗粝的乡愁,只是他分辨不出来是想念步惜春本人还是想念步惜春所带来的,让他同意命名为家的感觉。
  他又追着步惜春开完门转身留下的背影往前走了两步,看见这人手拎着指挥棒似地往客厅沙发上遥遥一指:“这儿借给陈sir,一个小时一百,超一小时加五十,很划算吧?”
  陈一刀没回他这几句话,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他那个用了许久的钱夹抽了几张钞票放到沙发上,而后盯着步惜春的背影只觉得喉咙像被抽干了似地干燥,问:“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步惜春靠着餐桌佯作懒散的身影一僵,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后来他和陈一刀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拽着陈一刀问,哪儿有吵架完上门给人做饭的。陈一刀只按上他的头顶,顺着弧度将他的后半尾头发梳顺,语气之理所当然:但你没吃饭肯定饿了。
  步惜春坐在他租赁给陈一刀的沙发上两只眼睛锁在沙发的暂时主人身上,从客厅到厨房跟着陈一刀的身形来回转。陈一刀轻车熟路地从旁侧的架子上摘了条围裙下来寄到身上钻进厨房,而后不顾步惜春的呼救将他冰箱里囤的过期食物相克食物全都扫进垃圾桶。
  “明明还能吃!”步惜春盘腿坐在沙发上振振有词。
  “坏了。”
  “哦。”步惜春大方地决定各退一步,“那我要吃阳春面。”
  
  炉灶按钮按下去滴滴作响,陈一刀看着腾起来的蓝色火焰发呆,他酝酿在心里许久的话也在滴滴声响里被掩盖着往外大段吐:
  “对不起。”这一声好像夹着火焰静止在浓稠的空气里。陈一刀说完这一句后才觉得如释重负,他重重呼了口气,重新像废旧的磁带一样喷吐:“惜春,对不起我骗了你。”
  “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和普通人不一样。其实你也很好猜,你这种漂亮聪明得过分的人出现在这种地方本来就是露在外面的真相,我以为你也知道我知道。”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陈一刀捏了一小捆面放进去看面条在里面折断再瘫软,而后狠狠搓了把脸:“你在这里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不该过问,也不想把这件事挑出来放到明面上说,这是你的事情你的秘密。你想让我知道的时候我才应该知道。”
  “我不是想骗你,惜春,但对于你而言骗就是骗了,对不起。”
  热气蒸腾着往上涌,熏得陈一刀眼底一片潮湿。空气中难言的沉默,步惜春什么也没回,陈一刀便也不敢转身看他的反应,只盯着白色面条在飘着油脂的汤里随着筷子游动。
  他稳了稳声线,没再等步惜春的回复,偏过身子让出一方氤氲的雾气,问:“荷包蛋还是吃老一点的吗?”
  步惜春看着雾气里陈一刀的侧脸线条点了点头。
  他只点头没出声,陈一刀没收到回复又问:“老一点吗?还是想换口味吃嫩一点的?”
  步惜春这才舍得出声:“还是老一点的。”
  
  步惜春的餐桌很小,平常江淮他们一窝蜂地跑过来吃饭挤得坐都坐不开,此时只对面当了两个人,那碗阳春面就显得孤单得出奇。
  步惜春压着面条往嘴里送,陈一刀的厨艺确实比他好的不是一点,阳春面都能端到美食节目去品鉴。他放下碗的时候一抬眼对上的就是陈一刀的眼,银色的眼像月光落到湖面上盛起的清光粼粼,水面倒映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陈一刀喝醉的时候都这样盯他,那瞬间那双眼就会变成天生来爱人的眼。他在那一刻决定以后都想要吃这种好吃的饭。他的意思是,他好像可以为此,为陈一刀做的这顿饭说原谅,且朦胧地雕刻他与陈一刀不明朗的,爱的雏形。所以步惜春对陈一刀说:“那我以后早上都荷包蛋都想吃熟一点的。”他斟酌了下词句才续上:“可以吗?”
  陈一刀的一整个笑终于孵化破壳,说好。
  
  3.
  冬天真的好冷嘛。即使步惜春房间里开了暖气但还是畏冷,草草裹了条毯子缩在沙发上瘫倒就没再动。
  陈一刀刷完碗走过来把他乱放的脚挤到旁边,指指放在旁边矮几上的那几张钞票:“我租了一个晚上的。”
  “喔。”步惜春盯着电视机把脚缩了缩,给他腾出一小片空地:“那你坐嘛。”
  “我买了这里,不就都是我的地方吗?”
  “可是太冷了。”步惜春耍赖,他扭了两下挪到陈一刀旁边,感叹干刑警的身上就是有股正气,冬天比别人暖都能暖几分。他找了个最热最舒服的地方喟叹一声又躺下了。
  陈一刀怀里猝然被塞进来个温热的身体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和步惜春认识这么久他还是不太能反应过来怎么能有人刚和好就能往人身上爬。
  步惜春找了个僵硬的人架子左躺右躺躺得不舒服,盯着不停换画面的电视却没看进去一点索性转头盯陈一刀,屏幕变换的光交叠在他脸上,声音有种奇诡的平静,像山洞深处藏的一池谁也未曾发现的潭:“自古警匪对立啊陈sir,谁都听过这句话的,我只和你说最后一次咯。所以我觉得你要是还牢记着这句话现在就要趁早走。”
  他话说得冷情,半具身体却结结实实压在陈一刀身上叫人动弹不得。陈一刀被他这两句话说得想要发笑,什么都做过了又跑来说警匪对立?神色那么决绝又何必将他压得这么死?
  步惜春脾气一向好得出奇,棋盘上厮杀不论对面阿公如何悔棋如何出尔反尔他全都笑眯眯地应着,笑像一张黏性极强的贴纸永久地嵌在他脸上。陈一刀工作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样好得出奇没有脾气的老好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好脾气下通常掩着两分讨好和懦弱,但步惜春是不同的。步惜春的脾气好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汪温吞的泉水,扔进去的所有东西他都全盘接受,投进去的是鲜艳的花瓣就能浮在上面无依无着地飘,若是锋利石子就通通入水沉在河床上。他垂下头看见步惜春的眼睛像两汪浅浅的池,池底嵌两方切割完美的棱镜,将陈一刀投进来的所有情绪全都折返,投回到他自己身上。所以看见步惜春开心他也跟着暗自欣喜,与步惜春吵架他每日都在想怎么哄步惜春开门听他解释。
  此时他盯着步惜春两只温吞的眼,有种被温水包裹起来的心安,有种欲吻他的冲动。想要让步惜春眼底的棱镜里折射的六面全是他的脸,他生死耳目口鼻所生的欲,他的喜怒爱恨嗔痴。所以他那样沉默地盯着步惜春看了半晌,才又扯出酒精的谎。是醉了,陈一刀想,然后低下头去找寻那两片足以称为乌托邦的唇。
  步惜春分明也爱他的眼,步惜春折射出来吞吐不下的爱,步惜春藏在那两句话下的不舍。他看见步惜春僵了两息,便从善如流地仰起头任他吻了。
  
  4.
  有时候觉得陈一刀像被放在博物馆的大肚瓷瓶,内里足够大所以能包容一切,包容江淮对他呲出一排牙,包容自己遗忘掉过去的许多伤痛,包容步惜春对他的爱不说爱。他大而空荡的胃腔里囤了许多许多话,这些话全都像一锅水在他胃里咕嘟咕嘟煮沸了,那些水一样的话,蒸腾再冒成雾气,凝成水气,从他的口腔里沿着唇瓣的桥梁渡给与他衔接的步惜春。
  他知道步惜春能接收到他传过去的不必摊到太阳下晾晒的话。
  争吵过后陈一刀还和步惜春熟不熟悉不知道,但两具身体就像两组相合的月相,早就能够完整得契合在一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们咬住的嘴唇像一组运转流畅的齿轮,衔在一起就再也没有分开的理由。
  水声在唇齿间搅动,从来不知道步惜春湿润的不只有眼睛。步惜春的舌尖什么时候会探进来,又什么时候牙齿会轻轻眷顾过他的嘴唇他都料得分毫不差,原来他们如此默契。
  步惜春两只手臂蛇上他的后颈,用了点力道把他往下压,寻了个空隙在他耳旁轻声问:“陈sir,可不可以专心点啊?”
  喔,专心。警校毕业的高材生在课堂上一刻不走神,对着习题枯坐数个小时,最会做的事当然是专心。陈一刀将舌从他口腔中拯救出来,沿着唇角细细地啄,每一下都掺杂着浓重的呼吸热气一同撞到步惜春脸颊上。步惜春脸不自觉凑得近了些,抵着陈一刀的脸颊闷闷地哼了一声。
  他稍稍从步惜春唇上离开,分离间步惜春竟丛生出一股不舍,脸跟着往陈一刀的方向追。陈一刀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拿两根手指掐了掐他婴儿一样饱的脸:“终于有点肉了,每天给你放到门口的菜都有好好吃吧?”
  步惜春这才反应过来上当。他竟然才察觉出来陈一刀的险恶用心,拿饭菜吊住他的味蕾就能让他今天不得不为了阳春面原谅陈一刀。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质问,就又叫陈一刀吻住了。
  步惜春从头顶望过去的浓长的睫毛,一股蹁跹之意,他因为被吻而攒动的鼻头,一切都勾成一副陈一刀好久不见如隔三秋的梦。真的把步惜春拥到怀里的时候才有想念的实感,陈一刀箍着他的一双肩好像箍住了一只欲飞的神秘蝴蝶,浅浅吻过他颤抖的眼皮才将这只蝴蝶罩到网子里。陈一刀一面从后面捞过他的腰一面沿着眼睛的印记游移到那片嵌着耳钉的耳垂上,红色在电视机错杂的光里愈发闪光。
  耳垂像被放到一圈温水里,陈一刀沿着他耳朵的形状慢慢游走,所经之处尽用舌尖浅浅掠过。步惜春痒得瑟缩了一下,耳朵立刻蒸腾起来红得不成样子,这里向来是他隐匿到后方的重要城池,此刻任人登堂入室立马分崩离析。那股热堵在耳朵无处可窜,索性一路沿着身体冲撞到小腹。
  
  这样的夜晚几乎是为性爱独创的。全世界都沉沉睡过去,将嘈杂的节目声里托出的寂静独留给他们。天色早被他们那么多吻缩短了时间,急急渐深,将夜色压着涌到没开灯的房间里。屏幕亮光只开天辟地出这么一小块,但已然够放下他们两个了。到处都是四方的画框,合住夜景的窗户是,展出画面的电视机是,亮光投出的框出他们的投影也是。这面两个人扯着天冷的谎缠在一起的画面足够用情与爱的词汇来描述。
  步惜春一开始探入的主动权顷刻灰飞烟灭。陈一刀轻而易举地撬开他的牙关,如同今天哄着步惜春开门挤进来道歉那样将一片软舌也挤进来,就又再次纠缠到一起。
  步惜春被吻得难耐,眼里盛着月色的水几乎要越过发软的眼睑溢出来,潮湿成一片泥泞。此刻他竟然想要感谢他的老师,他面前的陈一刀,教他下体在内裤中裹得难受要如何做。老师就要从一而终地对学生负责不是么?步惜春深谙这个道理,挂在陈一刀颈子上的手臂软垂下来一只,便如弃了骨头的蛇从自己的脸颊上抓过陈一刀的手沿着他的身体一路下行直通目的地。
  陈一刀手中猝然被塞进东西,条件反射地捏了两下,激出来两声奇异的软成水的哼叫。那汪水也确确实实将他包围了,陈一刀转头看步惜春的时候险些被绊倒在那双眼里。步惜春抓着他的手隔着层布料握实自己的下体,手还没来得及动作,下身早已就着陈一刀的手往上蹭了两下。他的喘息压抑不暇,断断续续道:“陈一刀,帮帮我。”
  陈一刀就是有诸多话要说也被这一声堵在喉咙底压着出不来了,他把那些话都吞进胃里,压下身同步惜春接吻,手拨开步惜春的手在外不情不重地捏了几下换来几声破碎在唇缝间的低哼。
  步惜春仰头承接他的吻,将自己装作只承受浓烈感情的躯壳,两条腿却早就攀上了陈一刀的腰,脚后跟在陈一刀背后难耐地敲。
  他们默契非常,步惜春一个指令陈一刀就晓得要如何做。他剥开步惜春的裤子像新年时拨开第一只多汁的橙子,露出其中饱满的果肉,先吃哪一瓣都任他挑拣。没了长裤的束缚阴茎立马在空中立起来,像面冉冉升起的旗帜,只是陈一刀不欲发表国旗下讲话,只在这种足够被称之为庄重的时刻圈上那只阴茎。与此同时,步惜春觉得一整个自己都被捏在陈一刀的手中了。陈一刀练枪落在指肚的厚茧有朝一日有了新的归宿,粗粝的指茧按在马眼上慢蹭蹭打圈,逐渐晕出一片通红的痕迹,分泌出来的液体泛滥成灾。陈一刀索性引着这条冲破堤坝的河到身后去,挤进两片软烂的肉里。
  步惜春觉得自己只脱了条裤子但是整个人已然被剥光了,他赤身裸体在陈一刀的目光之下,却想叫自己再赤裸一些好借由身体表述出他组织不起来的语言。陈一刀的手牵着沾来的液体登堂入室,堵在他的后穴口不进不出,只慢吞吞地堵塞在那里来回打转。
  步惜春的两瓣臀肉将他的手指吞没尽了,只余下爽快的战栗暴露在外。陈一刀吻他的动作不停,舌尖几乎要讲他的口腔掠杀尽了,不留一点空余。手下的动作也一刻不停,捻磨他后穴的同时一只手圈住阴茎随着后面的动作频率相同地摇。
  他们之间再没有其他言语交流,只有步惜春的呻吟声趋渐高昂,把自己构解成一只软皮的鼓,被陈一刀的两只手到处击打,每一下都回响出不绝的叫声。陈一刀捞过他的腿一把把他抱到臂弯里,才发觉步惜春只是脸颊上长了两分肉,身上还是瘦得削骨。腰那么细,一直手捞过来像环了一捆嶙峋的柴,明明是初高中生的清瘦骨架,好像步惜春一直停留在十四五岁的青春年纪。他又垂下头吻他,步惜春分明又是一张需要印上一万个唇印的白纸,只会跟着他的嘴唇高高地扬起脸。陈一刀轻声喊他,又不自觉带了点哄人的语气:“去卧室好不好?”
  他只问好不好,却没舍得停下来等一等回答。抱着步惜春起身的时候徘徊在他穴口的手指终于裹着泌出来的液体噗地陷进去,换来一声高昂的叫声:“不行,这一下,不行...”
  觉得步惜春好像一只商场里的贩卖机,他只需要投入一截浅浅的手指就能丁零当啷掉出来一声步惜春的呻吟,这买卖太好做了,陈一刀乐此不彼。
  步惜春的房子实在太过小,但三两步的距离也能叫步惜春走出一条甬长的道。陈一刀每走一步他的后穴就又吃进去一截手指,跟着走路上下颠簸的频率在他穴道里四处乱戳,每一下都带出他忍到极致的生理性哭腔。他被捅得难受,偏偏阴茎离了陈一刀的手裹在内裤里憋闷得很,只好在陈一刀身上挣扎着往上爬,企图把插在他后面的手指吐出去一点。
  他紧贴在陈一刀身上,每动一下都像踩下陈一刀下体的踏板,陈一刀被他磨得难受索性快走两步把他摔到卧室床上。步惜春被摔得发懵还躺在床上乐呵呵地想,陈一刀练出来的力气全用在他身上了。
  陈一刀趴过来吻他,陈一刀这人好像很爱接吻,把面前人当作珍宝似地用嘴唇小心翼翼描摹,勾勒出他在黑暗中被窗外灯光打出来的铂色轮廓。步惜春整个人粘糊在陈一刀身上,好像他们的手与脚天生就连在一起,从一个母胎里生出来的密不可分的连体婴。
  迷迷糊糊中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褪干净了,皮肤乍一接触冷空气都抱在一起打了个哆嗦,打完就开始笑,为这性爱里的滑稽一出。笑声断断续续像一本书未完的结局,只好拿省略号来以待后续,密密地缝进亲吻里。好想念步惜春,这个时候哪怕步惜春本人就在他旁边,他还是好想念步惜春,就好像他现在其实是前些天被步惜春拒之门外的那个陈一刀,迟来地想念汹涌。
  陈一刀手指还插在身下人后穴里吞吐进出,噗呲声在黑暗里如雷贯耳,像划破黑幕的一道白芒。面前有了更多虚待他驰骋的城池,他便与步惜春的唇分离,转去索着步惜春的颈子往下亲。从颈子到胸脯到腹部再到下体,这条路他走过千万遍早就将路线记得清楚,只是他吻过步惜春胸前圆成嫩红的两粒,顺着路线亲过腰侧的时候先想的竟然是,步惜春还是太瘦。
  一把细窄的腰,像蜉蝣披上漂亮的人皮。窗外有开远灯的车呼啸而过时,那道灼眼的光也同样眷顾过陈一刀。趁着那片刻他看见步惜春浑身都晕出嫣红,像国画的红颜料穿透纸背,叫人看得朦胧且暧昧。他那两只泥泞的眼终于不再死水般毫无波澜,叫人看不清爱恨。深海万年更迭成沼泽泥地,把来往的每个人都困在这里,而陈一刀想,这个人只他一个。
  步惜春整个人像被溶解掉皮肉,只剩下一条骨做的鞭,紧紧攀缘在陈一刀身上。他手下是陈一刀鼓起的肌肉,平原上的低矮山丘,手不受控制地捏了捏,交付来陈一刀几声粗重的喘息。
  有没有真的原谅陈一刀已经不重要了,步惜春这位教堂里的玛利亚已然把腿分开向两边摊,像一把开合的剪。他去咬陈一刀的耳朵,舌尖绕着耳际浅浅描摹,低声说:“陈一刀,放进来...”
  早就说过陈一刀是整个课堂最听话的学生,此时此刻放在国旗下他也要感谢自己修出来的耐力,听见步惜春这一声压着嗓子熨烫情意的祈求险没丢盔弃甲地逃。
  陈一刀一只手还在他身下进出,呼吸紊乱间竟是越捅越乱,毫无章法地在穴道里横冲直撞,步惜春被这几下刺得情迷意乱,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捅尽了。他手指在陈一刀背上无目的地舞,想要报他这几下之仇,没待游几下,他倒先是弓起腰射了。
  陈一刀裸着的上身步惜春曾滞留不消的抓痕和旧刀疤纵横交错,像副颜色分明的棋盘,而此刻溅过来的几点白浊像厮杀尽兴的白子,陈一刀已然不想去判断到底是谁赢了。步惜春两只胳膊仍缠在他颈子上,一片薄而平的小腹上下起伏,像海水里遇浪的游船。
  陈一刀亲亲他的鼻尖,问他:“我要不先去洗个澡,酒喝得身上难闻。”
  步惜春真的想大翻白眼,在这种紧要关头陈一刀竟然想要暂时停火。他脚绊住陈一刀的腿把他压在床上,另一只手去拉床头的抽屉。
  上次新买的东西还未开封就赶上他们吵架的坏时机,这时候终于重见天日。步惜春单手拿着凑到嘴边咬开,往陈一刀阴茎上套的动作庄重得像在婚礼上交换指环。
  步惜春说:“陈一刀,机不可失。”
  
  陈一刀深谙后面那句是失不再来。所以他很用力地挺进去,步惜春的皮肉像一汪软烂流动的水,携着他往里愈来愈深。步惜春被这一下捅得在他怀里发抖,一片玉白的背像黑影里交错的白,在电视屏幕上滚滚地播放。播放他们失去礼义廉耻的三级片与口里污秽的胡言乱语。步惜春抱着他的身体叫得很乱,所有需要体系都在这一刻待机失灵了,许久以前人类编织出的第一声呼喊与匆匆淌过这些洪荒时间后的叫喊左出右行,步惜春喊他:一刀,陈一刀。
  他们两个人疾行在这面月光与灯影淌过的床上,深觉他们都被放在黑暗的舞台,上演单一演出的节目。陈一刀几乎想要把步惜春嵌进自己的身体里,骨头与骨头契合,像工业时代大行钢铁冶炼那样,把步惜春与他的身体熔化再浇筑在一起,修成全新的一个人。他去咬步惜春的乳尖,齿间叼着狠狠地磨,他不说话,只不停耸动着腰,给这间房里留下只有步惜春呻吟的沉默。他的阴茎在步惜春羊肠窄的甬道里写字,横平竖直勾画撇捺,写到最后才发现是两个人都没有提过的爱。
  被抽去骨头的步惜春,整个人坍塌在陈一刀怀里下身不停被捅穿,与此同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被名为陈一刀的人贯穿了。那个时刻他绕过陈一刀的颈子,把那根时时刻刻束着陈一刀的皮筋解下来了,半长的黑发倾泻而下,像墨黑的掩体,遮住陈一刀的半只眼。他口中低低地叫,手上却不停把陈一刀的头发拨开,像拨开舞台的幕布露出一湾银色的月湖与额头上划破天幕的疤,他却想要向陈一刀谢幕。
  陈一刀捞过那两条攀在他腰上的腿,两只骨骼突出的脚踝在他掌心里嶙峋。步惜春整个人被夜色温温地抬着盛进他的眼底,他索性发了狠,攥着手掌里的脚踝快速进出,远远脱离穴口又找准位置撞进来,几乎要把步惜春眼里的那面棱镜撞得支离破碎。
  他可以在步惜春身上演奏乐曲,可以让鼻息带过步惜春的皮肤,可以让步惜春哼叫着把身子弓成一道弯桥。而他此刻分外听话的步惜春在他的又一下冲撞里穴道被拓宽,把他的的性器整个吞没。步惜春又呻吟着喊了一声陈一刀,将所有浓重的感情全都缩在这一句里,然后射在他们之间的空隙里,平坦的小腹把射出来的精液全都承接。
  步惜春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波光粼粼,水光横行其中竟一时分不清哪一只是深一点的蓝,反正都那样永无天日地深,把陈一刀真的迷醉。他瞳孔都对不上焦,仍攀缘着往陈一刀身上贴,汗液与汗液交融在一起。步惜春又哼了一声,多余的润滑油夹着满溢的精液从他穴口淌出来。
  陈一刀把他箍在怀里仍不放手,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揉碎成细渣,然后低头去吻他漂亮的鼻尖。陈一刀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粗喘着气,把头泊在他的胸脯上,极具依赖的姿势漂泊无依的船,此刻终于到岸。
  
  5.
  步惜春浑身上下被湿毛巾里外擦了一通,浑身赤裸着包在被子里。陈一刀把他从卧室又端回自己已然租赁一晚的沙发上,让他能够时时刻刻看到自己。
  陈一刀没穿上衣,裸着上身又前后忙着收拾他家,把每个东西都归放到他们吵架之前的位置,就好像他们中间未曾有过一次隔阂。步惜春盯着陈一刀一面地图一样的背,其上又添了许多他新增的标记点。
  他曾经读过许多书,许多名家小说,网络杂谈,他从那些书里学真正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学爱到底如何写。书上讲爱是长觉亏欠爱是永久想念这一类老生常谈的话,众说纷谈,看到最后也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个东西,他觉得那些话放在他和陈一刀身上并不相合。但此刻他望着陈一刀,却好像朦朦胧胧地可以给爱下定义。如果他步惜春有天创造字典,第一页就要写爱,解释:爱是做了之后他还要替你收拾房间。
  陈一刀擦完桌子回头看见的就是步惜春这样的一张脸,一张爱写在明面上但他天真得浑然不知的脸。步惜春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陈一刀两只手都沾了脏水,呆立在餐桌旁却觉得步惜春像冬天一样干净。冬天净洁的雪与月,冬天两个人抱在一起孕育出来的温暖,他看到步惜春就会想到这些。他朝步惜春弯了弯眼睛才转过身,又想,冬天过后很快就到春天了。是他与步惜春的,又一个,未尽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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